文|顯微故事 常寧寧
編輯|卓然
2月3日凌晨,一場凍雨席卷了武漢,大量列車停運。“凍雨”因雨落在地上時是水,落在地上時是冰而得名,因會壓斷樹木、電線桿,使通訊、供電中止,妨礙公路和鐵路交通,影響出行安全等危害,被認定為一種災(zāi)害性天氣。在隨后72小時內(nèi),武漢更是連發(fā)3條道路結(jié)冰橙色預(yù)警短信。
作為交通樞紐的武漢鐵路網(wǎng),連接了華北、華東、華南等多個地區(qū)。根據(jù)武漢市交通運輸局統(tǒng)計,2023年春運期間,武漢鐵路、公路、航空安全發(fā)送旅客928.48萬人次。而在“凍雨”影響下,武漢鐵路、公路、航空不同程度進行管制,湖北境內(nèi)潛江、荊州、襄陽、宜昌、恩施等地受影響嚴重,大量游客滯留湖北境內(nèi)。
一邊是凍雨滯留的困境,一邊是即將到來的春節(jié)。
在播報凍雨的72小時里,武漢的交通遭到了極大挑戰(zhàn),無數(shù)渴望歸家的游子,此刻開展了歸家自救。
本期顯微故事,就找到了三位滯留在凍雨中心城市武漢的旅客,他們中:有人通過研究新聞,準確預(yù)判車次,歷時29小時到家;有人滯留武漢后,見證同被困的朋友,花費以往十倍費用購買機票回家,最終自己選擇“逃票”上車;
還有人滯留3天后,選擇公路連夜奔襲荊州,最終繞路3城終于換得一張回家機票。
以下是他們的真實故事:
趙陽 恩施人
路程:長沙-武漢-恩施
總耗時:29小時
2月3日,我要從長沙南站出發(fā),搭乘13:53那班高鐵到武漢站,然后30分鐘內(nèi)換乘當天最晚一班發(fā)往恩施的動車回家。
3號早上7點,我收到了湖北家人的消息,告知我湖北境內(nèi)多趟動車因凍雨停運。隨后我打開自己的購票軟件發(fā)現(xiàn),3日下午17:55分由武漢發(fā)往恩施的動車已停運。
圖 | 停運退票記
這也意味著我需要在外地多待一天,最早2月4日才可以到家。
家人們建議我在長沙多1呆,湖南暫無凍雨影響,可以考慮其他路線回來。但我看到新聞上提示凍雨即將南移到湖南的新聞后,立即決定起身回湖北,以免困在省外。
多年的春運經(jīng)驗告訴我,千萬不能“等”,有機會就要走。果不其然,在我到達武漢之后,湖南那邊陸續(xù)傳來停運的消息。
而當時武漢站已滯留了大量人群,屏幕上紅彤彤一片。
到達武漢后,我開始搶回家的票。搶票之前,我還特地看了一下新聞,研究凍雨的機制,發(fā)現(xiàn)最大問題是因為“冰凍”,氣溫低冰不能化,所以動車受阻,而且序列組前面的車次沒到的話,后面的列車不能發(fā)車。
因此我決定專搶上午發(fā)車的動車,因為天氣預(yù)報顯示沿途城市下午溫度比較高,而且上午發(fā)車位于序列組前列,出行保障更大。為了提高幾率,我開始用三方軟件搶4、5、6三天的車票。用三方軟件搶票需要先預(yù)付車票費用,我回家的車票187元,我當時則墊了2000多元在不同車次里搶票。
最后我搶到了4號D3252和D2269,以及5號的一趟列車,共計三套票。
其中10:20從武漢站發(fā)車的D3252是我認為最有可能發(fā)車的,首先是外地始發(fā),又是早上的班次,為了提高搶票效率和有座位,這班車次我選擇了從始發(fā)站購買,票價從187元變成326元,但全程有座位。
搶到票時,我還在跟朋友說D2269(下午17:55分發(fā)車)一定會停運,畢竟晚上溫度低,又是晚班次,朋友不信,1個小時后我果然收到了停運信息。
當時隨時都有可能停運,5號的車票我也不敢退,準備順利坐上4號的動車后再退票。
那天晚上我?guī)缀鯖]怎么睡,晚上不斷拿手機看消息是否會停運。直到早上7點52分,12306顯示該車次順利從南昌發(fā)車時,我才安心:這輛車一定會發(fā),最多晚點。
4號早上武漢凍雨災(zāi)害已很明顯了,樹枝已搖搖欲墜,路面上行車速度緩慢,道路兩旁都是除雪的人群,也打不到車,幸運的是地鐵還沒停運,順利到達了武漢站。
武漢站里人山人海,為了疏散人群,開車20分鐘以內(nèi)的人群才能刷身份證進站。但由于太多車晚點、停運,候車室里人密度比外面高得多。此時因天氣原因,車次變動太大,車站顯示牌、手機上的公告已完全滯后——當時我手機上顯示,這趟車要晚點225分鐘、車站大屏顯示145分鐘,結(jié)果晚點45分鐘后現(xiàn)場廣播突然通知檢票。
D3252成了該站臺當天第一班發(fā)出的列車,幸運出發(fā)了。車剛啟動的時候,車廂里的爆發(fā)出歡呼,更有人立馬掏出手機給家里人報平安,“開了,開了,這輛車開了”。從他只字片語里得知,他已經(jīng)滯留24小時,還在車站睡了一晚,才終于搭乘到這列車。
在路上,我第一次見到了什么叫凍雨。在凍雨最嚴重的武漢到荊州路段,落在窗戶上的是雨水,但沒過幾分鐘就結(jié)成了冰,整個路段車輛只能35公里的速度緩行。因此以往1.5小時就到的車程開了5個小時。
圖 | 落到窗戶上是水,但很快結(jié)成冰
直到進入宜昌段后,列車才開始以每小時110公里速度運行,直到晚上七點半我才順利到家。原本從長沙出發(fā),7個小時的歸程,足足花了29個小時。
2月4日我平安到家后的48小時里,武漢凍雨影響還在擴大,已有7位家長致電問我經(jīng)驗,他們中大多人孩子被困在武漢,時間最久的已有3天。聽著家長們焦急的聲音,我只能一遍遍重復(fù)自己的“幸運”經(jīng)驗。
圖 | 成功登車后,不斷有人問經(jīng)驗
畢竟在極端天氣下,能順利回家就是幸運。
郭寧 湖北十堰人
行程:深圳-武漢-十堰
總耗時:48小時
早在元旦,我就開始在計劃回家的路線了。
過年是返鄉(xiāng)高峰期,深圳飛十堰班次少,機票全部到千元以上了,還要另外180元燃油費,總花費超過1500元,因此我計劃2月2日趁著機票便宜,深圳直飛武漢,和從北京回來到武漢轉(zhuǎn)車的閨蜜見一面后,第二天坐動車回十堰。
這樣算下來,我的費用約在900元左右,閨蜜也能節(jié)約不少費用。
武漢是省內(nèi)交通樞紐,有很多車次,我壓根沒有擔心過車票問題,并且也很順利的買到了2月3日的發(fā)車票,閨蜜則晚我一天,4號回宣恩的老家。
2月2日我落地后,感到武漢冷颼颼的,從深圳帶來的御寒衣物不夠。看著武漢零下的溫度,我開玩笑說,是不是要下雪了,那豈不是不出省就可以體驗北國風光了?閨蜜樂呵呵更我說,那你多留幾天,好好看一下雪。原本是玩笑話,晚上成真了。
當天晚上,網(wǎng)上陸續(xù)傳來了晚點和停運的消息——其實2月1號開始,就有高中同學在群里抱怨武漢晚點情況,但當時我人在外地,也沒放在心上,但得知許多車次停運時,心里還是有了一絲不安。
2月3號凌晨,我和閨蜜陸續(xù)收到了停運的通知,我們開始做各種攻略打算買票。最開始我們還互相安慰,提前請假回來就是為了避開春運,買票肯定簡單。
但清早發(fā)現(xiàn)極端天氣導致的停運規(guī)模越來越大,而且要持續(xù)好幾天時,我們兩開始慌了。
閨蜜的父親經(jīng)歷過2008次廣州那次滯留,清早就打來電話叫她看機票,以免滯留武漢。閨蜜以2700元購買了5號的飛往恩施的機票,這如果能順利起飛,只要45分鐘就能降落再去轉(zhuǎn)車,日常這趟飛機機票只要200元。
而我則選擇了繼續(xù)搶車票——武漢到十堰沒有直飛,需要去大連、昆明、北京、重慶等地轉(zhuǎn),耗時41小時,價格從3100元到6500元不等。
圖 | 最近的機票價格
等待的日子是難熬的,除了買不到票、陸續(xù)傳來停運的消息外,武漢室內(nèi)的交通也接近停滯,外賣也開始不方便,還時常有樹被壓倒的消息傳來。
每天我倆都要踩著冰塊提心吊膽去買吃飯,擔心周圍建筑被凍雨壓垮。
也是那時我決定,自己無論如何要離開武漢。在網(wǎng)上搜攻略時我得知,因滯留人群太多,車站檢票管理沒那么嚴,只要能到達站臺,就可以隨便上一輛回家的車,采取補票形式回家。
我當即買了5號一早到潛江的動車——雖然跟我家方向不同,但只要能進站就好說。
5號那天,閨蜜一大早就趕去了機場,到達機場后她不斷給我播報機場消息,那邊幾乎滯留旅客中,不少人選擇購買高價機票離開,其中不乏我的同鄉(xiāng),花了6500元,決定繞路回十堰。
在焦慮中,我也趕到了漢口站。大廳此時就像一個消息集散中心,有著一手消息,有人告訴我說,他從工作人員那里得知每天車站都會根據(jù)滯留情況加開列車,但有些列車的不會在12306查到,所以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就在這時候看看到了開往十堰的D5223這趟列車的晚點信息,于是開始焦灼等待。
到檢票時,有票的和沒票的分成先后兩撥走,我雖然沒有票,但是順利通過人工通道順利進入了站臺并且上車了。
車門關(guān)上后,“補票”聲在車廂里接連起伏的響起,原來許多人和我一樣都沒有車票,都是打算先上車了再補的。列車員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因為超重列車無法運行后,列車員才不得不將那些人趕下車,被趕下車的人則要進入遙遙無期的等待?!艾F(xiàn)在還管什么要不要臉,要臉就回不去了”,有人總結(jié)道。
我又往里面擠了擠,擔心成為被趕下去那個,最終在6日凌晨到達了十堰站。
我剛到家沒多久,新聞傳來消息,本應(yīng)6號緩解的凍雨天氣又加重,超72趟列車停運,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是幸運的。
陳雨涵 重慶人
路程:武漢-重慶
狀況:滯留超72小時
按照計劃,我是準備辦完事后,2月3日從武漢回重慶準備休假過年的。但2月3極端天氣影響,飛機航班、鐵路列車均受到影響停運后,我滯留武漢。
2月5號,是我從上海到達武漢辦事,滯留武漢的第3天。
從4號有認識的朋友,通過上車補票的形式順利到家后,我就來到了車站準備效仿這個方式離開武漢,因想通過這個方式離開武漢的人太多,我沒能順利上車,只能繼續(xù)滯留武漢。
幸運的是搶到了一張5號下午發(fā)車的車票。
彼時車站周邊的酒店已從日常不到百元價格,漲到了400元,的士也是200元一口價,我選擇了在車站對付一晚。你看過站著睡覺的人嗎?我就是其中一個。車站滯留的人太多,座位不夠,蹲坐在地上很容易被踩踏,我就只等站在靠墻的地方閉目養(yǎng)神。
圖 | 近乎癱瘓的漢口站
就在我以為5號順利能出行時,傳來了噩耗,我購買的車次停運了。我意識到如果再不走,很可能要在武漢過年了,每天吃喝住起碼需要300元,開銷是在太大,我不得不將目光投向了私家車。
拼車也不是隨時都有,價碼很快從300漲到了500,而且還要自己想辦法到指定地點集合。對已經(jīng)一晚沒休息的我來說,著實是個挑戰(zhàn),但當時滿腦子想著,只要出了武漢就有辦法了。我不斷在網(wǎng)上搜索順風車的信息,最后終于找到一個從武漢到荊州的拼車,3000元費用,由4個乘客均攤。隨后我又聯(lián)系了一輛從荊州到宜昌三峽機場的私家車,計劃到宜昌后買機票回重慶。
下午4點,我坐上了私家車。出發(fā)前,司機大哥帶著我們補了一次貨,他說如今公路上全是滯留,泡面10塊錢一碗供不應(yīng)求,加上路上寒冷,得多備一些防寒物資。
由于高速不通,我們選擇了走318國道。國道的車上擠滿了像我一樣決定先離開武漢,再想辦法的人。
由于路上結(jié)了冰,得先除冰才能通行,大量汽車滯留,通行遙遙無期,為了節(jié)約油耗,在等待時候我們熄火關(guān)了空調(diào),全靠臨出發(fā)時買的物資在撐。
路上沒有熱水,只能吃餅干,餅干沒油水不頂餓,也陷入了越吃越餓的境地。同時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可以到達的路程,大家又必須省吃物資,精神和身體在那時陷入極度貧乏的狀態(tài)。
凌晨12點,行駛了7個小時后,我們才到離開武漢行駛到漢川,此時距離武漢不過100多公里。兩邊的積雪厚度不輸北方,拿著鏟子都鏟不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上廁所也成了一個大問題。我們男生還好,小姑娘比較吃虧,最后是沒辦法用塑料袋和車載垃圾桶解決的,后來小姑娘都哭了,她說自己沒想到會這么丟臉。
整個晚上,我們都在國道上緩慢前行,直到6號早上7點才趕到荊州,下車時候我水腫了一圈,加上兩天沒休息,根本無法走直線。
荊州到宜昌的路段則好走許多,我修整后,順利在下午趕到了宜昌,并順利購買了7號飛重慶的機票。
據(jù)說現(xiàn)在武漢那邊又下起了新一輪凍雨,我希望自己能順順利利到家,也希望大家能平安到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