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娛樂硬糖 謝明宏
編輯 | 李春暉
立項時轟轟烈烈、拍攝中路透漫天、開播后紅黑俱滅，已成為越來越多古偶長劇的共同命運。這固然可以歸為影視圈降本增效愈演愈烈，零宣發(fā)讓古偶失去了最可倚仗的話題優(yōu)勢。但另一方面，古偶長劇自身的“身份認同”危機或許更可憂慮。
古偶劇天天都在與“古偶”割席。我們不是古偶，而是古裝正劇、古裝懸疑、古裝權(quán)謀、古裝經(jīng)商……然而這些各自發(fā)明、各自表述的新類型顯然未能“占領用戶心智”，在咱們觀眾眼里，你就是古偶啊，還是“內(nèi)耗型”古偶。
在一個過于歷史悠久的品類里，古偶有太多經(jīng)驗可供總結(jié)。爆點要強化、槽點要摒棄，但如此一番改造后，古偶也越來越不像古偶。沒能吸引來新觀眾，反而讓基本盤感到無所適從。
寒假檔播出的三部古偶長劇，沒能給市場帶來驚喜，但不能說沒有啟示。《掌心》是古偶“上價值”的典型。從大女主一路狂飆到女本位、女尊，最新的宣傳點是“送男人和親”?？蓪τ谝徊客ㄋ讋?，尊重女性是優(yōu)點不是賣點，“上價值”也意味著面對更強烈的審判。能讓廣大KOL都認可的“爽”，那是一點也不爽。
《仙臺有樹》則是長劇“短劇化”的另一種嘗試，突出短劇式的情緒快閃。在無限弱化劇情邏輯后，完全以情緒邏輯推進故事。然而過于直給地塑造愛情，讓其他元素可有可無，反而削弱了古偶長劇的沉浸感。
滿門古偶叛徒之中，倒讓在師門躺平的《五福臨門》撿了漏。云和數(shù)據(jù)連續(xù)10天登頂，成為2月不那么撲街的一部古偶。但《五福臨門》并未獲得其受眾內(nèi)心的認可，邊嫌棄邊看是普遍追劇狀態(tài)。
“拼好劇”型的《五福臨門》將五個女兒的婚嫁故事混搭，總在你要棄劇時迅速轉(zhuǎn)接下一單元。讓人邊辱邊追，不知不覺就來到大結(jié)局。就像小沈陽的名段，路遇劫匪他帶人家繞進墳圈：“你還追啊，我到家啦！”
拼好劇，難看里夾雜好看
群眾通常所說的“拼好劇”是將各種既往劇集的成功元素雜糅進一部劇的主線故事里，《五福臨門》則直接提供了5對cp，拼出四菜一湯、拼出盒飯體驗！其固然粗糙、斷裂、莫名其妙、像AI寫的，但不少人仍選擇看下去，就在于它提供的人設、cp實在太多了，總有一個能抓住你。
簡單講，《五福臨門》就是一場由倪虹潔（飾酈娘子）主持的古裝版非誠勿擾，她要一個個把女嘉賓——女兒們嫁出去。先嫁三女兒為商賈妻，再把大女兒配探花郎。接著四女兒和鐵面判官先婚后愛，五女兒被搶婚后狂虐紈绔。除了二女兒沒有完整故事單元，另外四個女兒一人接一個演。
這種“老鼠生崽——一窩接一窩”的結(jié)構(gòu)，讓硬糖君不禁想起小時候看得那種口袋本言情?；ɑňG綠的封面上印著席絹、古靈、左晴雯、典心等作家名，基本就是一家?guī)讉€女兒或者幾個好兄弟的愛情合集，一寫就是七八本。讓人欲罷不能，讀完一本想一本。
看似一部劇，實則五部戲。如此，觀眾的不耐煩也被分成了五等份，化整為零怒氣難起。打頭陣的三娘盧昱曉和三姐夫王星越的故事，最早端上來也最無趣。兩人小孩家的“你訛我詐”互相騙個兩三回后竟然心生愛慕。除了男方母親嫌棄女方門第作怪了一下，整體感情線欠缺亮點。
最臃腫的是大娘劉些寧和探花陳鶴一的部分。其他姐夫家世背景和成長經(jīng)歷大多一筆帶過，到了探花郎則著墨太多。他不僅要有曲折離奇的身世，還要和大娘多番試探真心，最后甚至給安排了一個高官私生子的橋段，為了保住大娘要舍去功名性命“以子告父”。如此冗長的篇幅只為勾勒探花郎不俗的經(jīng)歷，名為《五福臨門》實則《探花鬧婚》。
因此在這盤“拼好飯”里，完全可以通過戲份多少來判斷演員在于正心里的重要程度。你們老說趙晴適合演丫頭，這次真演丫頭了，看著天庭飽滿胳膊肘有力氣，倒也不出戲。舊愛王星越演了商賈，顯然有些失勢，莫非已是“情到濃時情轉(zhuǎn)薄”？
新歡梁永棋在《墨雨云間》后繼續(xù)飾演討喜人設，奈何演技捉急把一個直男演得有點“恐女”了，真怕四娘被騙形婚。董思成的五姐夫扮相順眼，就是硬糖君心目中油頭粉面小郎君的樣子，雖然出場晚但勝在劇情新鮮刮辣，有望成為于氏愛將。
敘事缺乏主鏈條，《五福臨門》呈現(xiàn)出明顯的斷裂和碎片化特征。每次危機到高潮時，突然出現(xiàn)的反轉(zhuǎn)讓人猝不及防。幾個姐夫陰濕的從房間里走出來，閃回幾張此前密謀畫面，一下子就把反派摁地上摩擦了。至于具體的謀劃和關鍵點，全憑觀眾腦補。
上價值，懸浮在半空
批評《國色芳華》女主寫小作文被圍剿后，硬糖君還是要甘冒大不韙地說——群眾苦女霸總久矣！同樣的設定，怎么在劉濤、殷桃身上快速被品出“大堂經(jīng)理”“油膩霸總”的味道，到了古偶就能蒙混過關啦？
《掌心》的創(chuàng)作者的確吸收了不少群眾意見，雖以劉詩詩為主，仍然刻畫了各有千秋的女子群像，這是值得肯定的。但問題或許也出在過分篤信民意上，很多臺詞顯現(xiàn)出討好互聯(lián)網(wǎng)“政治正確”的媚態(tài)，不像真實人類在日常生活中會說的話。
劉詩詩拍宣璐屁股、劉詩詩與張予曦調(diào)情，這兩段是《掌心》致敬蛇年的名場面。蛇年就要彎彎的，我看倆人都把中藥悄咪咪換成冰美式了。但是，盡管張予曦媚眼如絲，又怎能勾引盲女詩詩！永遠梗著脖子像戴著隱形夾板的劉詩詩，調(diào)戲女孩的呆板還是把人嚇直了。女孩子間的曖昧很好，但炒得太油實在消受不了。
復仇惡女X底層腹黑男，《掌心》明明很帶感的設定，卻被過分注重上價值的臺詞給敗了興味。劉詩詩痛斥反派說“你手上沾染了多少底層人的血”，天菩薩，這是正常人說的臺詞嗎？體感去掉“底層”二字還自然些，這是和反派斗法不是思政考試。
死里逃生后劉詩詩表示女性有能力自救，“我既然走了這條路，若連自救的本事都沒有，空等他人援手，那不如趁早回家種地算了。”你還是回家種點菊花吧，所謂的自救不過是進宮面圣。一個虛職閑官動不動就見得著武則天，懸浮感直接撕裂了飄在臺詞表面的獨立自強人設。
我們鼓勵女主自救且擁有相應的智謀和機巧，但不能把這種荒誕的游戲玩得冠冕堂皇?！段甯ＥR門》里大姐設法把狀告楊家的紙縫進布料，讓妃子穿上再被皇帝察覺。為了不失真，大姐和其他人說這需要運氣，三姐夫也暗中運作買通了內(nèi)侍。于正都知道成事需要男主助力加天時地利，怎么這個道理《掌心》就不明白呢？
須知有些博主就是吃那行飯的，他們所鼓吹的理想大女主人設，不一定就是普羅大眾喜歡的，而且盲目信從還有制造空中樓閣的隱患。《掌心》對男主竇驍?shù)脑O定，也吃了虧。他是草根和底層沒錯，錯的是他太知道自己的社會角色并且時時刻刻掛嘴邊。
陷害女主后竇驍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雙手很臟，所以不斷用酒去沖洗，可是我怎么也洗不掉上面的血腥味，之后我的心就會變得更硬更冷?！边@種紙片人臺詞怎么能讓三次元的角色說出來，硬糖君最多接受有聲書。
升官發(fā)言更離譜，“人人叫我老鼠，但我從來不避諱這個。因為老鼠生命力頑強，殺不完滅不盡，所以我今日才得以站在這里?！鼻?，鼠鼠文學入侵影視創(chuàng)作多么可怕。
短劇化，強情緒輕情節(jié)
古偶長劇學習短劇的一大方向，就是情緒碾壓情節(jié)。情節(jié)是否合理不重要、反轉(zhuǎn)是否順暢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情緒到不到位、能不能讓用戶快速代入。
《五福臨門》里的幾對CP動不動就鬧和離、寫“放妻書”、幫老婆改嫁，姑且不論是否吻合宋代的歷史實際，其本身就欠缺情理邏輯。頻繁婚嫁變動，只是為了烘托情感的波瀾。
探花郎休妻后，他的同窗立刻求娶大娘，一點“空窗期”都不給留的。既為了烘托大娘搶手，也為了逼探花郎袒露心跡。而這個工具人同窗，心里何種滋味哪有人關心。你們夫妻倆鬧假離婚，把兄弟誆得團團轉(zhuǎn)?；厝ト思姨纱采弦缓嫌?，整宿都睡不著。
《仙臺有樹》也是如此，為了促成向涵之代鄧為受過的情節(jié)，簡直用腳在寫劇本。已知幾大玄門常年搜索魔子，且發(fā)明了感應設備。向涵之承認自己就是魔子后，玄門掌門們既不檢驗也不細問，直接發(fā)動總攻要消滅她。這段劇情真是黑人問號了，誰說自己是魔子你們就信啊。我說我是秦始皇，快點V我50。
當然，在無限弱化劇情邏輯后，《仙臺有樹》的情緒邏輯還是很充沛的。誤服嫉妒水的鄧為，看不得師父與男人親近，化身超雄弟子和他們干架。好一個醋罐子修狗，與《五福臨門》常喊“姐姐疼我”的醋探花剛好湊一雙！
男子無腦吃醋雄競，是粗糲的情緒快餐，但對于古偶要求很低的硬糖君足夠解饞?！断膳_有樹》兩大雄競高光，一是鄧為怒砸陳鑫海送師父的簪子，二是向涵之在臺上拉著鄧為、鄧凱問群眾誰帥。群眾見鄧凱只說勉強標致，看鄧為直呼謫仙、美男子。照我說還得當主角，鄧凱其實也不賴。
然而當我們把這些情緒剔除后，《仙臺有樹》的問題實在不少。鄧為入魔后立刻魂穿《長月燼明》，在戰(zhàn)場上打了幾分鐘就扭轉(zhuǎn)局勢。后來女主隕滅，他神智清醒不再攪合人間霸業(yè)。誠然王朝更替在劇里不是重要內(nèi)容，但如此草率兒戲還是讓人難入戲。
《仙臺有樹》的核心是前世男為徒女為師，女主轉(zhuǎn)生后反過來，這其實是自《花千骨》以來仙俠就在吃的師徒虐戀梗。想把這種親密關系拍出新意很難，理想情況是兩個人格的博弈碰撞、控制與反控制，具體質(zhì)感卻可能是我愛你、我恨你、又愛你。
《仙臺》里的鄧為和《五?！防锏牧河榔搴喼被殓R像，須知高冷不等于人機、陰郁不等于AI。他倆都需要對手給出強刺激后才能回饋相應強度的情緒，但自身沒法主動帶動情緒。當配角時這種“被動技能”尚且夠用，挑大梁就該升級一下了。
拉德威在《閱讀浪漫小說》中指出父權(quán)制結(jié)構(gòu)下女性被創(chuàng)造出的需求未能解決，于是轉(zhuǎn)向閱讀浪漫小說尋求替代滿足。我們需要古偶，大概也是愿意在理想的親密關系中徜徉抒懷。真正的問題在于舊的古偶模式是不是一無可取，新的結(jié)構(gòu)在政治正確后還留下了什么？
縱然現(xiàn)在的我沒法共情看口袋言情時的自己，但當古偶清一色開始革新，倒隱隱讓人對經(jīng)典結(jié)構(gòu)有些懷舊。寄言古偶，比起“斷根”，不如“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