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首席人物觀 小滿
編輯 | 江岳
1967年,波士頓的一家中餐館。
下班后的麥戈文在此約了一位友人,聚餐期間,兩人談起了關于當下IT媒體的現狀。
彼時,美國社會發(fā)行著6本主流計算機類雜志,分別是《計算機計算》《數據處理》《計算機自動化》《計算機決策》等。
談到這里,麥戈文的朋友忍不住吐槽說:
“很討厭現在的IT雜志,誰出錢就說誰的好話,完全沒有公信力,而且大多是月刊,周期太慢。”
隨后,他建議麥戈文自己辦一個報紙,最好可以訂閱收費,不用再看廣告主的臉色。
朋友的一席話,讓年僅30歲的麥戈文心潮澎湃,細細思量過后,他決定創(chuàng)辦一本《計算機世界新聞》雜志。
10天后,波士頓即將舉辦一場計算機大型展覽,麥戈文認定這就是推廣這本雜志的最佳時機。
當麥戈文將樣刊送往印刷廠時,結果排字工人說:“名字太長,封面放不下!”
情急之下,麥戈文思前想后,最后只能將“News(新聞)”一詞拿下了。
于是,世界上第一本《計算機世界》雜志誕生了。
01 起步
1979年秋天,時任國家計算機工業(yè)總局副局長郭平欣,在舊金山的一座金融大廈內參加晚宴。
在賓客們推杯換盞之際,郭平欣發(fā)現身邊的一個美國人,向自己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面的名字寫著“麥戈文”。
此時,《計算機世界》已經在美國、德國、巴西、英國和澳大利亞發(fā)行,長期致力于全球化布局的麥戈文,將下一個目標鎖定在了中國。
兩人在交換名片之后,郭平欣熱情地表示歡迎麥戈文來中國考察。
1980年3月,麥戈文果然到了中國。
他通過郭平欣的介紹,見到了“四機部”部長張挺,四機部的全稱為第四機械工業(yè)部,后來改組為電子工業(yè)部。
張挺部長對麥戈文的到來表示歡迎,然后讓部屬的第一情報研究所(一所)對接具體工作。
回憶起麥戈文的談判,一所所長張昌平說:“麥戈文是一個精明難纏的對手,但不是一個固執(zhí)的死腦筋?!?/p>
《計算機世界》在世界各國的出版物,都是由麥戈文創(chuàng)立的IDG(國際數據集團)獨資或控股,此次來中國投資,麥戈文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但卻被張昌平一口回絕。
張昌平解釋說:“中國剛剛開始改革開放,政府不允許合資企業(yè)中外資持股占比超過50%”,緊接著,麥戈文又提出各占股50%,但張昌平表示必須由中國控股。
最終,麥戈文選擇妥協。
麥戈文出資49%,中方持股占比51%,但他可以從《計算機世界》的營業(yè)額中,抽取5%的版權和信息使用費。
來自高層的聲音認為,《計算機世界》不會涉及意識形態(tài)問題,主要是將西方先進的計算機信息技術介紹到國內,這也有助于國內的計算機信息產業(yè)的迅速發(fā)展。
于是,《計算機世界》的審批和發(fā)行得到了各個部門的一路綠燈。
1980年秋天,《計算機世界》拿到了主管部門的批文,成為了國內的第186家報紙,也是第一家行業(yè)報紙。
后來,國家明文規(guī)定新聞媒體由國家主辦經營,不得吸收外資和私人資本。所以《計算機世界》也成了迄今為止,唯一一家獲得國家主管部門批準的中外合資報紙。
創(chuàng)刊后,《計算機世界》打破了國營報紙的慣有做法,不需要國家財政經費撥款,完全按照市場化運作模式自主經營,由電子工業(yè)部電子科技情報研究所直接管理。
市場化自主經營,意味著《計算機世界》需要自己發(fā)展廣告資源。
上世紀80年代,國內廣告業(yè)剛剛恢復經營,許多人還沒有登廣告、看廣告的習慣,所以只能讓IDG幫助報紙在海外尋找廣告資源。
但剛剛出到第三期,IDG海外的推廣也停了下來,因為海外市場的廣告銷售極為慘淡。
《計算機世界》早期編輯湯寶興回憶說:
“我們一方面要大力推銷廣告,另一方面要培育廣告市場,要讓商家真正了解廣告的魅力。所以我們采取了積極走出去的方針,廣告人員都是不辭辛勞上門拜訪,甚至有廣告銷售經理跑掉高跟鞋后跟?!?/p>
成立之初,《計算機世界》總共只有16人,每半個月出版16版。
但從1986年開始,國內的計算機市場進入快速發(fā)展階段,聯想(1984年)、四通(1985年)、長城(1986年)等公司相繼成立,這標志著計算機走出實驗室,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市場應用了。
《計算機世界》也因此得到了穩(wěn)步發(fā)展,從最初的半月刊變成了周刊,從16版逐漸擴展到32版和64版,到1990年,《計算機世界》的廣告收入就已經突破了1000萬元。
1991年,《計算機世界》首先開辟計算機市場信息報價版,每周都會公布國內極大城市主要電腦產品及其配件的報價。
時任《計算機世界》報社社長石懷成說:
“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是手拎著《計算機世界》去逛電腦專賣店,都是對著上面的價目表,然后和銷售商談電腦價格?!?/p>
02 影響
上世紀90年代,史玉柱研究生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安徽省統(tǒng)計局上班。
這是讓許多人艷羨的穩(wěn)定生活,史玉柱卻說自己感到“壓抑”:
“我以前在安徽省政府的統(tǒng)計局上班,因為覺得那種工作環(huán)境使人的想法與個性受到壓抑,決定下海經商。最初的創(chuàng)業(yè)在深圳開始,那時的感覺特別好,從很低的起點一步步往上爬,是最快樂的時候。”
在深圳創(chuàng)業(yè)的日子里,史玉柱潛心研究電腦設計漢字處理系統(tǒng),也就是巨人“漢卡”,他將自己的第一批產品命名為M-6401。
成熟的產品有了,但是要如何才能找到銷路?這可讓史玉柱犯了難。
一次偶然的機會,史玉柱看到了《計算機世界》上的IT廣告,這讓他靈機一動。
于是,他只身跑到北京的《計算機世界》報社,找到了當時的廣告部主任,因為身無分文,所以他提前先欠款在《計算機世界》上刊出半個版的廣告。
經過史玉柱的軟磨硬泡和現場試演之后,報社領導才最終點頭同意。
1989年8月2日,《計算機世界》第一次刊出了史玉柱的M-6401中文軟件廣告,版面上清晰地寫著:“M-6401,歷史性的突破”。
就在《計算機世界》登出廣告后的第13天,史玉柱的銀行賬戶上突然收到了三筆匯款,分別是廣州批發(fā)3套,計8820元,另外兩張是零售匯款,每張3500 元,總計15820元。
這是史玉柱通過漢卡賺到的第一筆錢,緊接著,巨人漢卡的訂單越來越多,四個月后,史玉柱就獲得了100萬元的銷售收入。
如果說《計算機世界》影響了整整一代中國互聯網人,這一點都不為過。
從上初中開始,在河南鄭州讀書的周鴻祎,就開始鉆研《少兒計算機報》和《計算機世界》,并自學一些簡單編程語言。
高一時,他在父親單位的IBM 電腦上自學basic語言,并寫出了一個讓電腦自動寫詩的程序,如“火紅的太陽揮舞著翅膀,鮮紅的大海飛揚著力量”等等。
當老師問起同學們的理想時,周鴻祎說:
“我覺得人生來就要有理想,人生來就可以狂妄。我的理想很明確,我這輩子就要做一個電腦軟件的開發(fā)者,做一款產品,改變世界。”
在南方,一個名叫馬化騰的年輕人,從深圳大學計算機系畢業(yè)后,進入了深圳潤迅公司工作,從事尋呼系統(tǒng)的研究開發(fā)項目。
1995年,24歲的馬化騰在《計算機世界》報紙上,發(fā)表了文章《BBS與FidoNet》。
FidoNet是一個簡易版的BBS,可以通過電子郵件進行訪問,中文譯為“惠多網”,發(fā)布于1978年的美國芝加哥,這也是現代論壇的雛形。
馬化騰一直對FidoNet很感興趣,并長期擔任FidoNet深圳地區(qū)管理員,他經常會舉行線下的見面交流,也正是在此期間,馬化騰認識了FidoNet的另一個重度用戶:丁磊。
受到美國Hotmail的啟發(fā),丁磊推出了第一個免費中文電子郵件服務“網易”,并很快實現了盈利,馬化騰不甘人后,于是也離職創(chuàng)辦騰訊,做出了自己的OICQ。
《計算機世界》不僅見證了眾多互聯網大佬的青澀起步,更是直接參與他們的中場“罵戰(zhàn)”。
2010年,《計算機世界》封面標題:“狗日的騰訊”,矛頭直指被質疑抄襲泛濫的騰訊,一時間引起軒然大波。
“‘有什么業(yè)務是騰訊不做的嗎?’美團網CEO王興的語氣中難掩郁悶。
7月9日,騰訊QQ團購網上線,這讓王興如聞驚雷,也如坐針氈。
從2003年回國到現在,王興先后創(chuàng)辦了校內、海內、飯否和美團4個網站,而美團網被他視為“最靠譜”的一次創(chuàng)業(yè)。
就在這時候,一直悄無聲息的騰訊殺了進來,這讓王興完全猝不及防,也讓處于草創(chuàng)時期的數百家團購網站倒吸了一口涼氣……”
《狗日的騰訊》一文從王興的美團遭遇沖擊開始,復盤了血洗鮑岳橋的聯眾游戲、斬殺蔡文勝的4399、猛擊周鴻祎的360殺毒等等市場案例,將騰訊定性為“貪得無厭”“互聯網公敵”。
文章最后說道:
“我聲明,因為使用QQ的朋友占有絕大多數,所以我還暫時不能離開QQ,但是我從此以后不會再使用騰訊網相關的其他任何項目,不會再投資一分錢在里面,以表達我對創(chuàng)新領域的一點微薄的敬意。”
在微博上,“挺騰派”和“反騰派”形成了兩大陣營,雙方激烈辯論,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絕不讓步。
當年轟轟烈烈的“3Q大戰(zhàn)”,最終在工信部的調停下,以握手言和而收尾,360下架了扣扣保鏢,騰訊也不再讓用戶二選一。
360獲得了輿論場的勝利,卻流失了大量的用戶,而騰訊痛定思痛之后,決定將模仿創(chuàng)新改為長期投資戰(zhàn)略。
在《狗日的騰訊》刊發(fā)半個月后,《計算機世界》發(fā)表了一則道歉聲明:
這是《計算機世界》第一次以“下場撕X”的方式引爆輿論,計世傳媒的網站甚至一度被擠到宕機。
然而,這也是《計算機世界》的最后一次“出圈”。
03 散場
2021年6月2日,《計算機世界》正式宣布停止紙媒發(fā)行。
總第1844期,這也是《計算機世界》以紙質形式發(fā)行的最后一期。
圖片來源于:微博曾憲勇
??瘯r,《計算機世界》曾在聲明中表示:“停止紙版發(fā)行,是為了致敬時代,以‘升維’的方式踏上數字傳媒時代新征程!”
令人遺憾的是,電子版只堅持了不到一年,《計算機世界》迎來了最終的???/p>
近日,《計算機世界》發(fā)布通知稱,自2022年4月27日起,公司停工停業(yè),全體員工安排待崗。
通知中表示,自新冠疫情爆發(fā)至今,公司持續(xù)嚴重虧損,截至年初,公司現金流斷絕,已經無力支付員工工資及其他運營費用,甚至連員工的社保公積金費用都是靠多方借款墊資繳納。
另外,公司的外地關聯單位被凍結賬戶,深陷糾紛,導致法人長期滯留外地,也進一步加劇了公司的危機。
根據國家企業(yè)信用信息公示系統(tǒng)顯示,2021年,計世傳媒曾發(fā)生過多次股權變更。
作為國內唯一一份中外合資報紙,截至去年底,麥戈文的IDG持股僅剩1%,北京計世華信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持股29%,工信賽瑞(深圳)知識產權研究院公司持股70%。
41歲的中國版《計算機世界》,就這樣倒下了。
它見證了中國IT產業(yè)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全過程,也正如那句評語:“中國IT史,半部看計世”。
當年因刊登“巨人漢卡”廣告而起勢的史玉柱,賣過保健品、投過網絡游戲、上過福布斯富豪榜。
2021年,年屆花甲的史玉柱頻頻登上熱搜,原因是被法院多次凍結股權,累計超過兩億元,但巨人集團對此一直未做回應。
周鴻祎2005年從雅虎中國離職后,以投資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了IDG,幫助孵化了眾多中小微企業(yè),如迅雷、酷狗等互聯網產品。
創(chuàng)業(yè)半生,周鴻祎一直在追趕風口,但造車和元宇宙的生意似乎也并不好做。
4月21日,360公司發(fā)布2021年年報,實現營業(yè)收入約108.86億元,同比下降6.28%,凈利潤約為9.02億元,同比下降69.02%。
十年之后,一場“東興會”昭告世人,王興和馬化騰之間的“深仇大恨”已然化解。
2021年7月,騰訊宣布4億美元增資美團,將用于技術創(chuàng)新,包括無人車、無人機配送等領域,騰訊的持股比例從17%上升到了17.2%。
時過境遷,一切故事都風消云散。
早在2007年,帕特里克·麥戈文就獲得了CCTV經濟年度人物評選“投資中國貢獻獎”。
但正是從那個時期開始,在互聯網信息流的沖擊之下,傳統(tǒng)紙媒《計算機世界》開始不斷走下坡路。
《計算機世界》前社長劉九如,曾在采訪中說:
“1996 年我們就辦了計世網,應該是中國最早一批闖蕩互聯網的人。當時我們主要考慮到做成可以與報紙互動的行業(yè)門戶網站,沒有想通過網站賺錢,沒有商業(yè)化,錯過了一個搶占互聯網商業(yè)門戶網站陣地的好時機。幾年后,當我們想把網站做大的時候,又趕上了互聯網泡沫?!?/p>
《計算機世界》哺育了中國IT產業(yè)的成長,但幾次互聯網轉型的失敗,也讓這家報紙倒在了親手培養(yǎng)的“對手”面前。
中國版《計算機世界》的??鋵嵅⒎菬o跡可尋。
2014年,美國《計算機世界》總編輯Scot Finnie就宣布,在連續(xù)發(fā)行47年后,紙刊《計算機世界》將正式???/p>
當年的一本小小雜志,在麥戈文的悉心經營之下,如今已經成長為全世界最大的信息技術出版、研究、會展與風險投資公司。
根據胡潤研究院發(fā)布的《2019胡潤全球獨角獸活躍投資機構百強榜》,麥戈文創(chuàng)立的IDG排名第5位。
但“社會達爾文主義”終會應驗,紙媒衍生了龐大的媒資帝國,最終也變成了掩埋在王座之下的冰冷骷髏。
這一年3月,麥戈文也在加州帕羅奧爾托斯坦福醫(yī)院逝世,享年76歲。
一個時代,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