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紅周刊編輯部  李壯

美東時間2022年8月23日，被譽為“對沖基金三巨頭”之一的老虎基金管理公司創(chuàng)始人朱利安·羅伯遜（Julian Robertson）在紐約家中去世，享年90歲。

羅伯遜是對沖基金領域的先驅人物，他創(chuàng)立的老虎基金是華爾街最早的對沖基金之一。老虎基金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創(chuàng)立，至1998年，其管理資產已經從最初的約880萬美元沖至近230億美元，增長2600多倍，年復合增長在50%以上。這期間，在剔除各項費用后，老虎基金給投資人創(chuàng)造的年復合回報率約為32%。

如果只看成績單，羅伯遜在那一時期最為耀眼、光芒四射，無論是彼得·林奇還是巴菲特，都無法與之相比。不過，老虎基金在網絡股泡沫時期遭遇逆風，于2000年清算關閉，羅伯遜的資產管理傳奇就此告一段落。之后，他轉而將時間用在管理自有資產、“孵化”新對沖基金管理人以及慈善等方面。

“南方佬”北漂華爾街

羅伯遜于1932年出生在美國南部的北卡羅來納州的小鎮(zhèn)索爾茲伯里，這一年，在美國中部奧馬哈出生的巴菲特2歲。這兩位對投資界影響深遠的人物，一個趕上了美股大熊市的“頭”，一個騎在了大熊市的“尾巴”上。

與巴菲特十幾歲就表現出對股市的濃厚興趣不同，羅伯遜十幾歲的時候著迷于棒球和橄欖球，而且渴望在自家的棒球場地總能拿到第一，盡管結果并不是總如人意，以至于他憋紅了臉蛋要將拿到第一名的小伙伴趕出場地。

羅伯遜的家境很殷實，父母親都是當地名人。其家庭教育也遵循傳統(tǒng)，母親布蘭奇·司班塞·羅伯遜對孩子們教導的是要尊重所有人，不能以錢看人、以貌取人或以頭腦論人，要用心關愛他人。父親老羅伯遜曾兩次入伍，性格堅硬、喜歡競爭，他培養(yǎng)自己兒子擁有“極具競爭力”的能力，還有就是學會如何做慈善。

羅伯遜之于股票市場的最早聯系，是他父親訓練他們怎么看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德士古的財報。這可能是他對經濟產生興趣以及后來進入華爾街的一個誘因。

在求學時期，羅伯遜對經濟類課程要求自己必須得第一名，其他課程則是“60分萬歲”。后來他到海軍服役，明白了“紀律”“責任”“領導力”的內涵，并在后來用于老虎基金的管理當中。

1957年，25歲的羅伯遜帶著父親給的啟動資金，奔赴華爾街。那時的巴菲特已經創(chuàng)業(yè)一年多了。而羅伯遜到華爾街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基德·比博迪公司當銷售學徒。

在基德·比博迪公司，羅伯遜一干就是22年。開始做銷售（經紀人）的時候，他既想著如何將股票或其他證券賣給客戶，又想著如何幫客戶賺到錢。這有別于一般經紀人“一次性”銷售產品的思維，也引導他強化學習和投資能力。尤其是，無論大盤漲跌，他都能讓自己的賬戶和幫忙管理的同事、伙伴的賬戶賺到錢。因為這種能力，他在同事和客戶那里積攢了良好口碑。

基德·比博迪公司不斷給予表現出眾的羅伯遜以新的崗位，最終，他當上了公司資金管理分公司——韋伯斯特管理公司的經理。這是每一個打工仔夢寐以求的職位，但對羅伯遜來說則是越干越沒意思。在資金管理部門，他知道了如何去做市場推廣和銷售，但這些與他熟知的知識相去不遠，距離他想干一些獨立的事情以獲得成就、成功的夙愿則是謬以千里。

在感覺20多年的“打工路”已走到盡頭的時候，羅伯遜其實已經積累了幾方面投資素質。一是，他把當時所有的投資理論都嘗試了一遍，孰優(yōu)孰劣做到了心里有數，甚至還研究并參與了固定收益和大宗商品的“游戲”。二是，他在同事和客戶之間積累了廣泛的人脈，個人評價很高。三是，他從格雷厄姆和多德的價值投資理論中發(fā)展了自己的方法，包括與公司高管訪談以及對公司客戶、競爭對手等全方位調研。他選擇標的的標準是價格低、估值低和價值兌現潛力。

厭倦了給人打工的羅伯遜，當時一度想改行，希望寫一部優(yōu)秀的美國小說，內容是“一個南方佬北漂到華爾街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故事”。為了這部小說，他向基德·比博迪公司申請了長假，專門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離開紐約去了新西蘭，但等到了美麗的新西蘭，他已經沒興趣寫作了。

似乎是命中注定，他必須回到華爾街，必須回到他擅長的投資領地，然后鑄造一段傳奇。

咆哮年代

1980年5月，48歲的羅伯遜創(chuàng)立了對沖基金——老虎基金，管理著約880萬美元的資金，采用股票多空策略。之所以叫“老虎基金”，是因為羅伯遜和自己的合伙人想破頭也想不到中意的名字，結果羅伯遜7歲的兒子司班塞提議叫“老虎”，因為司班塞發(fā)現自己的老爸在喊不出別人名字的時候就叫人家“老虎”。這個建議終被采納。

相比基金的好名字，羅伯遜對自己的募資能力感到失望。因為鑒于他之前的人脈和聲譽，募資1億美元似乎沒什么問題。但華爾街是講現實的，在新基金沒有業(yè)績和強大的市場營銷能力的時候，客戶不會輕易拿出手中的錢。

從羅伯遜自己來說，基金規(guī)模雖然不大，但畢竟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既然華爾街喜歡業(yè)績，他就要創(chuàng)造業(yè)績。而且，在對沖基金行業(yè)，回報和業(yè)績成正比（1%管理費+20%業(yè)績報酬），干得好是高回報，搞砸了就沒回報。羅伯遜非常喜歡這個模式。

所謂對沖基金，是以報酬率的絕對值來衡量，不論市場漲或跌都有獲利的可能。與傳統(tǒng)的只做多的基金相比，對沖基金賦予基金經理更廣泛的策略與投資工具來操作資金。其中，最普遍的策略之一就是多空對沖（股票多空策略,是對沖基金經理在買進一部分股票資產的同時賣出另一部分股票資產，以達到控制風險的目的）。

受益于之前20多年的積累，羅伯遜實現了開門紅。在當年美股熊市的情況下，羅伯遜實現了基金業(yè)績的大幅增長。到1980年底，老虎基金扣除費用后的回報是驚人的54.9%。而在1981年，老虎基金扣費后回報是19.4%。這兩年，老虎基金要么跑贏指數約一倍，要么是在指數下跌中保持雙位數增長，如此業(yè)績震動華爾街。

1982年~1984年，老虎基金繼續(xù)實現業(yè)績高增，各路投資人紛至沓來。

隨著管理資產的增長，老虎基金管理公司從不到20個人逐漸擴大到近50人。從策略角度而言，羅伯遜給公司引入了全球宏觀投資策略，就是在全球各國以及地區(qū)尋找獲利機會。

等到1987年，羅伯遜意識到一場股災可能正在醞釀之中。他在當年3月致投資人的信中表示，老虎基金已經為市場的盤整做好了準備，因為當市場盤整的時候，老虎基金就會脫穎而出了。

到1987年8月，隨著市場轉向，羅伯遜給投資人寫信稱：“老虎開始咆哮了，這不是一個小老虎的咆哮，而是堅定有力的吼聲。”那時，老虎基金收益率在23%以上。

但等到10月19日，道指下跌22.6%，美股崩盤，等到下一個交易日美股暴跌30%。面對這種下跌，華爾街驚恐無措。老虎基金也沒能幸免，至股災結束，老虎基金凈值比9月底回撤30%。

老虎為何從咆哮變?yōu)椤安∝垺保?/strong>

羅伯遜總結時反思了幾點：老虎基金投資組合中有太多小市值股票；老虎基金犯了和量子基金一樣的錯誤，認為股市崩盤會從日本開始；老虎基金的杠桿比例相對過高了。反思之后，老虎基金將杠桿從最高時的約300%降到了162%，多空組合調整到115%多頭+50%空頭，整體風險倉位暴露低于70%，這低于絕大多數純粹的股票多頭策略的倉位。

但羅伯遜依然堅信，日本市場高估嚴重，未來一定會大崩潰。事實也是如此，到1990年日本股市即告崩潰，陷入長達10多年的大熊市。

1987年股災令老虎基金受到重創(chuàng)，只有不到20人負責日常的運作。羅伯遜在年底致投資人的信中表示，從1980年開始，老虎基金實現凈值翻7倍，而且1987年全年回撤控制在了10%附近。

從1988年到1996年，羅伯遜堅持在美國的制造業(yè)中尋找價值投資機會，同時做空日本股市。其中，他做空銅取得巨大成功，從1994年夏天到1996年的5月，老虎基金因為做空銅獲得3億美元的利潤。這個大手筆，令羅伯遜成為世界級的偉大基金經理。

在1996年之后，老虎基金規(guī)模擴張加速。在1996年，公司管理資產規(guī)模近80億美元，相比1990年初翻了近8倍。到1999年，公司管理規(guī)模擴張到近230億美元。

有美國商業(yè)期刊撰文指出，華爾街已有共識：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資金管理方面，沒有人比羅伯遜和他的老虎基金更厲害的了。在對沖基金方面，他干得比索羅斯好，也比斯坦哈特好。在共同基金方面，也沒有人能和他比肩，即使是傳奇人物彼得·林奇。他甚至比沃倫·巴菲特還要厲害。

不過，短期奇跡常常會變?yōu)闀一ㄒ滑F。羅伯遜和老虎基金就是如此。

當1999年美國網絡股進入狂歡狀態(tài)時，羅伯遜的多空策略失效，相信網絡股泡沫必然崩潰的他更是錯過網絡股大牛行情，相信價值股長期機會存在卻沒有行情響應。總之，市場在和羅伯遜對著干，當年，老虎基金的業(yè)績下降超過20%。

也是在1999年困難時刻，羅伯遜曾希望將老虎基金出售，但沒能成功。2000年3月30日，羅伯遜在寫給投資者的信中表示，從1998年8月開始，老虎基金遇到了很大的傷害和打擊，投資者們大量的贖回使得老虎基金不可避免地走到關閉的境地，19個月，投資者從基金中贖回了超過77億美元，超過了基金資產的1/3。

在2000年的春天，老虎基金正式落幕。這之后沒多久，網絡股泡沫破裂，比如亞馬遜市值一度跌掉了9成，納斯達克一度損失8成市值。

在那輪網絡股浪潮中，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也曾一年下跌30%以上，但伯克希爾·哈撒韋扛住了投資者贖回的壓力。

永遠的101號

48歲創(chuàng)辦老虎基金，在68歲時關閉，羅伯遜用自己的輝煌20年證明了自己的投資思想和人生價值。盡管從投資圈隱退，但羅伯遜工作的紐約公園大道101號的辦公室并沒有就此停歇。

盡管在老虎基金清算時有媒體表示，對沖基金行業(yè)再也不可能出現一支單獨的力量能夠像羅伯遜那樣厲害。

這一點，羅伯遜可能不會認同。因為在老虎基金清算后，他將公園大道101號的辦公室改造成了對沖基金基金經理“孵化基地”——對沖基金酒店。老虎基金的前員工說，羅伯遜可以借此分攤成本，吸收創(chuàng)意，同時還可以投資這些新一代基金經理。

事實或許也是如此，羅伯遜盡管“退休”多年，但其個人財富仍維持增長，比如2019年其個人財富約43億美元，2021年為45億美元，今年則為48億美元（福布斯富豪排行榜）。同時，羅伯遜孵化出幾十只全球頂級對沖基金，如老虎司令（Tiger Legatus）和老虎環(huán)球（Tiger Global）等；以及幾代優(yōu)秀的基金經理，如切斯·科爾曼（Chase Coleman）和菲利普·拉方特（Philippe Laffont）等，這其中許多人的種子資本就來自羅伯遜。

羅伯遜早年曾說，“我與許多基金經理一起投資過。我們的長期投資人如果需要新的基金經理，我很有信心可以幫他們介紹。坦率地說，我目前的操作模式是：我管理我的大部分資金，并享受這個過程。我不需要去管理其他人的資金。所以，當我在新西蘭時，我沒有產生這樣的利益沖突：我是應該在這里開心地度假，還是應該在紐約幫客戶管理他們的資金？”

羅伯遜和其追隨者的關系，并不是因為他是對沖基金教父，盡管他樂于分享他對創(chuàng)業(yè)、市場以及價值投資的看法。另一個重要的連接點是羅伯遜與這些追隨者有著生活層面的連接，比如慈善。他聯合前同事、下屬等合作開展了許多慈善活動。

羅伯遜自老虎基金關閉后，將許多精力投入到慈善方面，一如他的母親。他這一生捐出了大約20億美元，捐贈領域從教育到醫(yī)學研究等（羅伯遜的發(fā)言人Fraser Seitel公布）。

有記者曾問，為何老虎基金走出來那么多優(yōu)秀基金經理？羅伯遜回答說，“我們在這個行業(yè)擁有這么多優(yōu)秀的人才，而且我們還有一批新的人才，他們開始在市場上站穩(wěn)自己的腳跟，并且有著出色的業(yè)績記錄。這些加起來，就是我們的傳奇故事?！?/p>

對于外界，公園大道的101號傳奇已經過去，但對老虎基金的創(chuàng)造者和追隨者來說，傳奇從未過去。

如今，朱利安·羅伯遜的一生也已落下帷幕。他的母親在1993年去世，索爾茲伯里當時的訃告稱：“我市痛失一位天使?！备赣H是1995年去世，訃告稱“是索爾茲伯里的重大損失”。而羅伯遜的去世，已不僅僅是索爾茲伯里的重大損失，而是全球對沖基金業(yè)的重大損失。人間少了一個羅伯遜，天堂多了一位傳奇基金經理。

（本文已刊發(fā)于8月27日《紅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