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
開始徒步之后,她們發(fā)現(xiàn),這是與工作切割的一個好辦法。對于她們來說,只要沒有信號,就是最好的山,徒步可以讓她們進入一個沒有工作侵擾的“真空”區(qū)域,從而得到短暫的喘息。
文|高越
編輯 | 周維
運營 | 栗子
每周一山
90后的阿本,站在北京家中的窗戶旁遠眺,能看到西山大覺寺。以前,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覺得“像是一幅畫的輪廓”,直到去年3月,她第一次徒步走進這里,從此,開始了“每周一山”。
坐地鐵16號線,到最后一站北安河站下,再打車4公里,就到大覺寺了。面朝大門口,向右走大概300米,便可以看到一個大鐵門。鐵門左側(cè)有綠色的柵欄,上面有一個豁口,人能通過,從這里上山,是徒步的起點。
那天的天氣很好。從山頂下來,拐過一個彎之后,就看見了一個山谷。山谷是垂直的,周邊開滿了鮮花,一條瀑布從山谷中傾瀉而下??吹竭@樣的夢幻景象,阿本很驚訝:“原來北京周邊還可以這么美!”
從大覺寺出發(fā),一路還能延伸出十多條經(jīng)典的徒步線路,到鷲峰、到陽臺山、到鳳凰嶺……如今,山上很熱鬧,人流很多,一路能看到席地而坐野餐的人、親子越野跑的家庭、結(jié)伴而行的徒步隊以及戴著耳機聽歌的獨行客。
從那以后,阿本就開始了每周的徒步之旅。她喜歡拍照,以前在市區(qū)里,素材總是一成不變,有些單調(diào),但現(xiàn)在,她的一年四季能夠被一張張徒步的照片串聯(lián)起來,春天賞花,夏天看草甸子,秋天拍落葉,冬天踏雪。她的照片里,充滿了鮮活、立體的記憶,比如門頭溝里被松針覆蓋、仰頭看不到天的森林,還有山頂上云霧繚繞的高山草甸。
有些照片里,還會出現(xiàn)一只撒歡的小狗。這是阿本養(yǎng)的一只雪納瑞,叫做坨坨。開心的時候,坨坨會追鳥,跟其他小狗一起玩,一旦跑累了,就用兩只前腿扒拉主人,要求抱起來走一段。
一年多的時間里,阿本已經(jīng)走過了五六十條徒步線路。
▲ 阿本帶著坨坨一起徒步、露營。圖 / 受訪者提供
像阿本這樣,每周一山,是許多徒步愛好者的習慣。秦海濤從2014年開始,就嘗試過徒步,之前是一年幾次,直到2019年,頻率上升至每周一次,或者一月三次,一年下來,能走四十多條線路。
他總跟朋友一起結(jié)隊而行,慢慢地,人越來越多,他也從愛好者變成了組織者和領隊。上周六,他剛剛組織了隊伍去五座樓徒步,這條線路大概9公里長,爬升和下降約850米,從山上可以遠眺密云水庫和云蒙群峰。
回顧過去這幾年,秦海濤能明顯感覺到,徒步的人變得越來越多,以前走在山里,“幾乎沒什么人”,但現(xiàn)在,幾個徒步隊伍相互遇上是常事。徒步的有各行各業(yè)的年輕人,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運營經(jīng)理,也有公務員、律師和老師,除此之外,還多了許多學生,甚至上次徒步,隊伍中還有兩個小朋友,一個12歲,一個6歲。
年輕人涌進山里徒步,社交平臺的助推出了不少力,打開小紅書搜索“徒步”,能看到185萬以上的筆記,無數(shù)人在分享裝備、曬路線、秀美景。
被吸引來的人群里,大四學生溫婧就是其中之一。
溫婧個子不高、笑起來很好看,她并不愛運動,形容自己是“身嬌肉嫩”,選擇嘗試徒步,僅僅是因為刷到了帖子,覺得這項運動“看起來既酷,又厲害”。她第一次徒步選擇的是休閑路線,只有3公里,后來一點點進階,到5公里,再到8公里。
她總是跟男朋友一起去,一開始自駕出行,后來,強度慢慢大了,徒步完再開車回家,即使是運動技能很強的男友也漸漸吃不消了,兩個人開始報名跟團。
第一次走野路,溫婧被路況嚇了一跳,幾乎快跟不上前面人的步伐,累得幾次想放棄,但徒步就是一個“沒有回頭路”的運動,她只能咬牙堅持。奇怪的是,每次結(jié)束之后,溫婧想的不是“再也不去了”,而是立馬開始期待下一次。
這是一項讓人上癮的運動。
沒有信號,就是好山
阿本選擇去徒步,最初源于一場離職。
她以前是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的設計師,生活范圍離不開后廠村和三里屯,工作快5年,她能感覺自己體力逐漸在下降。去年,在身體發(fā)出警報后,阿本決定辭職,在家休息一段時間,找個運動,好好調(diào)整一下。
原本,她對北京的印象,是高樓大廈和鋼筋水泥,是數(shù)不清的工作機遇與極快的工作節(jié)奏。在工作日,她是離不開手機的,總會響個不停,有時候,甚至在凌晨5點都能收到同事的工作信息,她能理解,“你下班了,但人家還在加班,也要多配合”。當時的她,也沒什么愛好,即使是休息日,大多都是宅著的,打游戲、看電影,最多把朋友叫到家里,一起做飯、玩劇本殺。
宋琳琳也有相似的感受,她是金融科技行業(yè)的一名區(qū)域經(jīng)理,日常工作強度很大。她曾經(jīng)自認是工作狂,手機24小時在線,常常連軸轉(zhuǎn),只要一個信息,她就能立刻投入工作狀態(tài)。她常常覺得,自己沒有工作和休息的分界線,因為“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每個周末,她不是去參加應酬,就是飛去各地出差,而且,還要穿正式的套裝,化禮儀性的妝容,說商務而得體的話。
這是很多職場人的共同之痛,工作入侵了生活的每一條縫隙,無論在做什么,只要一個工作消息,就能把你從輕松的狀態(tài)中瞬間拉回,再次進入工作狀態(tài)。
對于媒體人夏露而言,這一點更加明顯。隨時待命,是她的工作常態(tài),永遠需要看手機、回消息,哪怕是去健身房練瑜伽,心里也會惦記著,1個小時之后,自己還要發(fā)稿和處理工作。夏露想過逃離,試圖晚上不看手機,但太多的消息不停涌出,忽視和切割是一件很難的事。有時候,她就連做夢都是在處理工作,夢中是約不完的采訪對象和永遠不夠的訪談時間。
開始徒步之后,她們發(fā)現(xiàn),這是與工作切割的一個好辦法。對于她們來說,只要沒有信號,就是最好的山,徒步可以讓她們進入一個沒有工作侵擾的“真空”區(qū)域,從而得到短暫的喘息。
宋琳琳每次徒步時,既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一開始,領導和同事還會習慣性地打電話來,卻發(fā)現(xiàn)無法打通,慢慢地,大家都知道她徒步的愛好,也就不再找來了。提到這個,宋琳琳很欣慰,覺得自己“反向培養(yǎng)了領導的習慣”。
▲ 宋琳琳在百花山徒步,在山頂和云海、群山合影。圖 / 受訪者提供
阿本則會提前打好招呼,從周三開始,她便會時不時地向同事們分享自己的徒步計劃,為的就是盡量避免突然襲來的工作任務。這樣的方法,大多時候是有效的,但有時,也難免失靈。有一次,徒步的山上正好有信號,阿本的電話被打通了,那一刻,“心態(tài)突然崩了”,她只能一邊走,一邊對著電話處理工作,完全沒有了欣賞美景的心情。
不少職場人難逃類似的窘境。阿本常??吹接腥艘贿呁讲?,一邊開視頻會議。還有人為了工作,自帶電腦進山,滿山轉(zhuǎn)找信號開熱點,只為及時地發(fā)送文件。阿本覺得,“這也算是一種當代年輕人的行為藝術”。
信號,也許時有時無,但身體勞累過后的感官回歸,卻是實實在在的。夏露說,一年四季在一成不變的辦公室里工作,有一種感官被堵塞的感覺。一日三餐,也是規(guī)律進食,有時甚至要吃點刺激的,才能滿足味蕾。晚上睡覺,哪怕再困,也想再玩一會兒手機。整個人的注意力時刻被占據(jù),哪怕睡醒之后,也找不到神清氣爽的狀態(tài)。
但在第一次徒步之后,夏露就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一個人最真實的狀態(tài),她有了一種最原始的饑餓感,腦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吃一頓香噴噴的飯,然后倒頭就睡,睡個好覺。
門檻低,進階難
開始徒步之后,阿本常常在社交平臺上分享徒步經(jīng)歷,跟其他同好交流,唯獨一樣,她從不發(fā)表意見,就是推薦裝備。
她認為,徒步,可能是門檻最低的戶外運動,“只要能走路,就能徒步”,光靠兩條腿,就能從城郊到鄉(xiāng)野,從山地到叢林。至于沖鋒衣、速干褲、防曬帽等裝備,不必貴,品牌也不重要,適合自己就好,幾百塊錢完全可以搞定;雙肩包,只要能裝、又耐磨就行;最關鍵的是,要有一雙舒適的徒步鞋。
專業(yè)的徒步鞋,鞋底和邊緣是堅硬的,能夠保護腳掌和腳趾,踩到帶尖的石塊,或者踢到堅硬的物體,也不會有明顯的痛感。同時,要能防滑,這樣下坡時不會滑倒。防水性能也要夠強,踩到水坑、遇到下雨,腳不會被打濕。除此之外,鞋最好是中高幫的,能把腳踝固定住,防止在爬升、下降時崴腳——一雙三五百元的徒步鞋,足夠滿足這些要求。阿本的徒步鞋三百多元,穿了快三年,一直都沒換過。
阿本覺得,細算下來,從頭到腳,配備齊全,一千多元,已經(jīng)算是奢侈。
除了身上的行頭之外,徒步還要準備的就是大量的水、能補充礦物質(zhì)的飲品以及牛肉干和餅干等充饑食物。早上7點出發(fā),下午6點返程,一日徒步,一般是輕裝出行,如果是露營,就要準備三五十斤的重裝裝備,包括睡眠三件套(帳篷、防潮墊和睡袋),還有厚衣服和食物。
在秦海濤的經(jīng)驗里,裝備是一點點“攢”出來的,先愛上運動,再根據(jù)實際需要配備東西,但他能感覺到,在社交平臺的推薦下,很多人是徒步未動,裝備先行。他的一位朋友,一次露營還沒去過,就先給自己置辦了一萬多元的裝備。
有了裝備,隊伍也就慢慢形成了。秦海濤有時會去徒步,有時會去露營,一般是三五好友一同出行,費用全部AA,先坐公交,到了當?shù)?,再租一個小面包車。后來,人越來越多,面包車換成了大巴車,再后來,他索性跟一個要好的朋友一起建立了一個松散的小組織,每周發(fā)布徒步預告,帶著報名的人一起出行。
他們倆人自然成為隊伍的領隊,徒步過程中,隊員們大多是一長串,他們一個在前面帶路,另一個在最后收尾,照料全隊的人。有的時候,遇到恐高或者體力不支的隊員,他只能全程手拉手,攙著對方走。
像秦海濤所建立的大大小小的徒步組織還有很多,一般都是由資深的徒步愛好者創(chuàng)建,報名時會收取一定的費用,從88元到108元、128元不等,大多用來租車、買保險和買門票。
玩的人多了,徒步路線也慢慢分出了等級。有一位博主總結(jié)整理了一份“徒步鄙視鏈”,將徒步分出了九大等級。一二級是近郊和遠郊景區(qū),像是香山、百花山和紅螺寺。三級的香八拉穿越,算是邁向戶外的第一條線。四級的京西古道、水泉溝,屬于常規(guī)戶外。
到了五級,才是中等強度,比如大覺寺三峰環(huán)穿,這是一條非常經(jīng)典的徒步線路,山脊連線在1000米以上,總長超過20公里。六級,講究的是京郊秘境,強度未必高,但路一定野,比如黃草梁、狗牙山和紅螺三險,奇景與風險并存。七級以上,比如東北靈連穿、長城三險和鳳凰十險,就是只有大神才敢嘗試的路線了。
▲ 一位博主制作的徒步爬山“鄙視鏈”。圖 / 網(wǎng)絡
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內(nèi)卷。秦海濤發(fā)現(xiàn),這兩年,徒步也卷了起來。有人卷速度,比如三峰測速。三峰環(huán)穿路線,一般人能夠在8小時左右完成,慢一點的要10小時或者12小時。但現(xiàn)在,“卷王們”流行一種說法,“三峰不破五,回家賣紅薯”。秦海濤認識一些大神,平時會跑越野賽,他們組了個“三峰破三”的小隊,打算再次縮短時間紀錄。
一些戶外組織,甚至把速度設為門檻。在組織30公里的大里程路線時,報名者必須先提交自己三峰測速7小時以內(nèi)的截圖,才能加入。有些徒步相親局,也把男生三峰6小時、女生三峰7小時,作為入場券。秦海濤能理解這種卷——很多人曬圖,是因為“能獲得一種成就感”。
但秦海濤自身并不喜歡卷。他是個程序員,每天要晚上九十點鐘才下班,曾經(jīng)也試過跑步、游泳、騎車等多項運動,只是都覺得有些孤獨。他喜歡的是徒步帶來的“熱鬧”,一群人出發(fā),一路走到山頂,一起聚餐聊天,遠眺美景。他回憶起曾經(jīng)的徒步圈子,大家是真正的“驢友”,雖然小眾、裝備簡單,一路上也走得很累、很苦,但一直都很純粹、很快樂。
▲ 社交平臺上,很多徒步愛好者分享三峰環(huán)穿測速的經(jīng)歷。圖 / 網(wǎng)絡
無法忽視的風險
看美景、放松精神是徒步的美好之處,但它也有無法忽視的B面。
溫婧開始上野路時,已經(jīng)是6月份,北京既熱又曬,徒步的路大多沒有遮擋,幾個小時下來,她常常熱得滿臉通紅。走上10公里后,脫下鞋子,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上起了2個大水泡,這是適應期的常態(tài),哪怕穿著再舒服的鞋和襪子,也無法避免。
天氣炎熱之余,路況也經(jīng)常很糟糕。徒步走的大多是泥土路和石子路,還會有很多爬升,步子要邁得很大,溫婧不夠高,大腿力量也不足,一旦坡度較高,就需要別人拉上一把。這樣過不了多久,兩條腿、膝蓋和腳踝都會發(fā)疼。有些路會很窄,需要專心致志地留意腳下,難免就會忽視頭頂四處延伸的樹枝,溫婧常常會被劃傷。
有一次,她撞上了一根斜著生長的粗樹干,直接被反作用力震到了地上,頭暈了好一會兒。有些路段,還會經(jīng)過茂密的草叢,一些帶刺的植物會穿透褲子,扎傷小腿,受傷已經(jīng)成了常事。
遇到馬蜂、蜱蟲,也并不少見。有一次,溫婧她們遇到了馬蜂群,只能繞路,要滑下一個很陡的山坡,幾乎是整個人坐下來,手腳并用地一點點蹭下去。但即使這樣,還是有位隊友不幸中招,被蜇了一下。
新人需要適應,熟手也不敢放松警惕。徒步快3年,宋琳琳一直心存敬畏,她相信,“山是很奇妙的”,有些路線即使強度不大,但一旦遇到極端天氣,都會變得危險。
這與她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有關。有一次,她跟隊去河南臺路線徒步,到了山頂之后,她們才發(fā)現(xiàn)下山的路全是積雪,完全看不見原本的路,一旦踏空,必定會受傷。宋琳琳和隊友只能把隨身攜帶的繩索固定在坡面的樹干上,借著力慢慢向下滑。一位領隊走在最后,負責把大家拴好的繩結(jié)一一解開、再帶下來,她們就這樣一段接著一段,一路滑到了底。
前段時間,北京持續(xù)高溫,有關熱射病的新聞報道不斷出現(xiàn)。秦海濤每次帶隊徒步時,都格外擔心隊友們的狀態(tài)。在路上,他常常提醒大家,如果不舒服,一定不要逞強,身體特別熱的時候,更不要直接喝冰鎮(zhèn)水。
有一次,他們?nèi)ス费郎酵讲?,一個隊友體力不支,走兩步就要歇兩分鐘,導致下山進度被拖慢了很多,原本下午6點就能結(jié)束,卻足足被拖到了8點多。天氣熱,水也被消耗沒了,秦海濤擔心他身體缺水,特意自己下山買水,再折返送上來。走之前,還留了另一個領隊陪著他。這很重要,因為人一旦落單,很容易會心態(tài)崩潰,到時候更難走下山,只能向救援組織求助。
▲ 秦海濤帶隊徒步狗牙山。圖 / 受訪者提供
類似的場景,民間志愿者老崔見過很多回。他從2018年加入救援組織,靠著在北京土生土長、經(jīng)常爬山的優(yōu)勢,對周邊各座山的主路、大路都比較熟悉,在找尋求助者上幫了不少忙。這是救援工作中十分重要的一步,他們要根據(jù)求助者提供的信息,確定對方的方位,“幾點上山,準備走的是什么路線,幾點之前經(jīng)過了哪些地標、哪些有標識性的石頭”,這些都是重要的參考信息,有時,就連沿途打卡的圖片都能提供幫助。
9月,老崔剛剛參與了一次三峰徒步者的救援。三個愛好者長時間沒爬過山,錯誤估計了時間,導致天黑之后沒能及時下山,因為迷路被困,只能報警求助。歷時4個小時,三個人才在半夜12點半被成功解救。
老崔能察覺到,近兩年,因為爬山、徒步被困的山野救援明顯變多,光是他參與過的,一年就有十幾起。在他看來,新人徒步,風險意識不足是十分危險的,不僅可能會崴腳、受傷,還會因為迷路、缺水和體力不支被困住。
用腳走的冥想
雖然有風險,但仍然有很多人被徒步的美好所吸引。
走在岡仁波齊的山路上,宋琳琳用了一天半的時間,走完了59公里,到最后,她的雙腿是麻木的,只是機械地在行走,但相反,她的腦子變得非常清晰,之前工作和生活的一幕幕就像是過電影一樣不自覺地播放。
那一刻,宋琳琳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冥想,只不過不是坐著,而是行走中的冥想,有著前所未有的放松與豁然開朗。那是2020年10月,宋琳琳剛經(jīng)歷了戀情分手,一個人去了西藏,在當?shù)貓罅藗€旅行團,其他人都在游玩,只有她獨自轉(zhuǎn)山。挑戰(zhàn)了高原徒步之后,宋琳琳愛上了這種運動冥想的療愈感覺,越專注于腳下的路,精神就會越放松。
溫婧也是個熱愛旅游的人,每逢假期都要出游,但疫情困住了她的腳步,每次制訂計劃時,面對各種各樣的政策和現(xiàn)實,只能打了退堂鼓。于是,她轉(zhuǎn)向了徒步之旅。
當越來越多人出行的腳步被困住時,只能選擇易操作、成本低的運動方式進行替代,像是騎車、露營和徒步,遠離穿梭在鋼筋混凝土鑄成的“叢林”之中、跟無數(shù)人在地鐵車廂爭搶空間的生活,而是去跟真正的山水天地相處,跟大自然對話,也跟自己對話。
在這樣的旅程中,徒步者慢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收獲。一次次跟隊參加徒步,看著走過來的隊友,溫婧會自然地跟他們打招呼、搭話,甚至是開玩笑,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溫婧是個有些社恐的人,不喜歡人多的場合,每天只跟一兩個朋友一起,平常在學校里碰到同學都會抗拒打招呼。小組作業(yè)是她最怕的場合,時時刻刻都要緊繃著,不敢發(fā)表意見。
但她能感受到自己徒步之后,正在慢慢改變。決定跟隊之前,溫婧的男友擔心她不適應,特意自己先嘗試了一次,再帶著溫婧一起報團,沒想到,溫婧適應良好,不僅能夠自然地跟其他人交流互動,還被帶動得越來越外向和自信,不再抗拒發(fā)表意見,也不會再有不適的緊繃感。她的朋友圈除了寵物之外,多了很多戶外徒步的照片,這讓身邊的同學也很驚訝。現(xiàn)在,溫婧還想嘗試自由搏擊,找到更多自己喜歡的運動。
有人說,現(xiàn)在年輕人喜歡徒步,跟當年日本經(jīng)濟下行時,戶外文化崛起的軌跡是相似的。在內(nèi)卷的現(xiàn)實下,年輕人會面臨無力感和空虛感,在工作和生活中抓不住什么,只能向內(nèi)尋找,向自然尋找。
宋琳琳感受到了這種探尋的過程?;乜催^去,她的工作需要負責整個區(qū)域的業(yè)務,精神壓力大,常常讓她焦慮得失眠,有時凌晨還在回復消息,或者計劃第二天的工作。但現(xiàn)在,她改變了自己工作狂的狀態(tài),開始更多地享受當下。
短暫的時間里,她放下了自己的社會身份,穿最簡單、舒服的衣服,只涂一層防曬出門,不用思考和動腦子,“想說什么就說什么”,這種放松,是以前逛街、做SPA,去健身房做普拉提所替代不了的。哪怕回去后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還是精神十足。
在徒步時,她經(jīng)常有全身感官都被打開了的瞬間:下過雨的叢林,泥土是軟的,空氣是潮濕的,能聞到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耳邊還有不一樣的鳥叫聲,似乎更尖銳一點。這跟之前的體驗很不一樣,下雨不再意味著被弄臟的高跟鞋、被打濕的西裝和永遠打不到的車。
阿本也感受到了改變。以前,她是一個結(jié)果導向的人,喜歡在工作里找意義,每做一個項目,都會設立一個理想的目標和結(jié)果,一旦過程吃力,就會開始擔心做不成的后果,甚至延伸至個人的發(fā)展。曾經(jīng)她也以為,徒步最重要的就是爬至山頂?shù)慕Y(jié)果,但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其實更應該關注的是過程和體驗,“根本不在乎頂在哪里”。每次她帶著五十斤的重裝裝備上山兩天之后,都會覺得很爽,充滿了力量。
她開始把工作的意義,慢慢地放在了生活上,“工作上拼命干,還不一定有好的反饋”,但爬山徒步永遠是正向反饋,“很上癮”。
以前,忙碌的工作讓阿本沒機會交朋友,也不想社交,現(xiàn)在通過徒步,她認識了很多新朋友,也愿意跟更多不熟悉的人互動。她加入了很多群,平時既組隊徒步,又聚餐吃飯,有了一群周周都見的伙伴,甚至比跟老朋友見面的頻率都要高。
現(xiàn)在,她還帶動了很多身邊的朋友參與進來,身體素質(zhì)好的一起徒步,單純想放松的參加露營。上周六,阿本去了張家口老掌溝露營,9月份正是那里賞秋最好的時候,白樺林開始變色,山坡、草甸,到處都是紅、黃、綠色交雜的畫面,山溝里還有流淌的溪水。阿本帶著坨坨拍了很多照片,她很慶幸,沒有錯過秋天的第一場的露營。
溫婧也在計劃著新的出行。她想去強度更大的路線,比如號稱“京北第一峰”、要走35公里的東猴頂,或者是去爬四川的四姑娘山,嘗試一次雪山徒步,去感受雪山的冰涼。
▲ 9月,阿本去老掌溝露營。圖 / 受訪者提供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阿本、溫婧、宋琳琳、夏露和秦海濤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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