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燃 李秋涵 王敏 鄒帥 唐亞華
編輯 | 唐亞華
兔年春節(jié)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
在大城市奮斗了一年的年輕人，馬上就要開啟回老家的步伐了。但給家人親戚朋友送禮，不是一件容易事。年輕人的想法是，送禮要送出獨特性，最好兼具儀式感與實用，還要有高級感不落俗，讓收禮的人感受到自己真的用心了。
但事實上，年輕人重消費升級，老家人求實用，從大城市回去的年輕人在送禮這件事上磕磕絆絆了很多年，才找到合適的送法。
就像今天跟深燃聊天的5位年輕人，他們曾經(jīng)試過給老家人帶自己所在城市的特產(chǎn)，北京烤鴨、杭州藕粉大多都被嫌棄了；他們也嘗試過送保健品、智能產(chǎn)品，最后，保健品放過期了，智能產(chǎn)品“吃灰”了；還有人精心準備了自己認為貼心的禮物，最后得知對方根本用不上。
被現(xiàn)實“打臉”的年輕人，開始轉(zhuǎn)變思路。直接給錢，雖然簡單粗暴卻是讓所有人滿意的選項；入鄉(xiāng)隨俗，送老家的“硬通貨”，也基本不會出錯；找同一個年齡層共同喜歡的東西，也是個辦法；最佳狀態(tài)當然是，跟家人多交流，了解他們的真實需求，禮物送得恰到好處。
抱怨歸抱怨，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是中國人最盛大的節(jié)日。年輕人愿意借此表達心意，家人也樂于享受晚輩的孝心。在送禮路上，溝通和理解是化解錯位最好的辦法。
198元的北京烤鴨，沒比上縣城街頭38元的烤鴨
韓冰 | 32歲 北京 互聯(lián)網(wǎng)從業(yè)者
一開始，我想著在大北京工作，過年回家肯定要帶北京特產(chǎn)才說得過去。于是我和我老公的家人在早些年都收到了我們送的烤鴨、稻香村糕點。
我們還專門買過北京特色的煙酒，我記得有一個煙叫大前門。但是煙酒這種東西，各地人的口味差別很大。買回去的煙我爸抽不慣，嘗了一下就不抽了。買回去的酒是醬香型，而我們山西人基本都愿意喝清香型白酒。
最開始家人們不喜歡我們買的禮物，也不好意思直接說。直到有一年，回家前我老公又要買北京特產(chǎn)，他姐姐說，別買那些了，小孩們都不愿意吃。我也陸續(xù)從家人口中得知，我買回去的糕點也沒人愿意吃，都放過期了。
更尷尬的是，我買的北京烤鴨是塑封包裝的，我爸興沖沖地叫好朋友去家里吃，最后不知道怎么得出來的結(jié)論，說烤鴨是假的，打電話問我是不是被騙了。我花了很大力氣解釋塑封裝烤鴨和正宗現(xiàn)烤北京烤鴨的差別。但我們老家親戚對198元的塑封裝北京烤鴨的評價，還趕不上縣城街頭小店現(xiàn)烤的38元一只的烤鴨。
我剛知道的時候還挺不高興的，辛辛苦苦帶回去的東西，沒給老家人好的印象，還留下了不少意見。后來仔細想想，烤鴨被塑封以后，口味本來就大打折扣了。老家人每年春節(jié)都在按幾十年傳下來的習(xí)俗置辦年貨，對外地特產(chǎn)不感興趣也正常。
后來我就轉(zhuǎn)變思路，直接給錢，同時向老家人看齊，走親戚時買些吃的喝的等硬通貨。這樣一來，我回家反而輕松了，不用大包小包拿東西，也不用在回家前發(fā)愁買什么。
這幾年我一般會在過年前給爸媽轉(zhuǎn)幾千塊錢，讓他們買新衣服、置辦年貨。因為我父母挑衣服都很有主見，通常要自己試好現(xiàn)場買。他們出去也常跟人說，衣服是閨女給錢買的。
過年走親戚時，我就直接隨大流現(xiàn)買牛奶、核桃露、八寶粥、罐頭等東西，再給親戚家小孩發(fā)點壓歲錢紅包。送過去的“硬通貨”大家還能繼續(xù)流通，有時候我們家收到別人送來的禮品，我去親戚家時順手拎幾箱就去了，確實方便。而且過春節(jié)時人多，飲品消耗量很大，互相送的禮也用得上。
今年有親戚是本命年，我提前從網(wǎng)上買了紅色內(nèi)衣襪子套裝給她，別的還是按老規(guī)矩來。
我現(xiàn)在覺得，送禮還是要根據(jù)各地習(xí)俗和各家的需求來。如果子女買的東西父母喜歡，可以按照子女想法來買，如果父母有強烈的想法，順著他們就行。喜歡收禮物的送禮物，喜歡拿錢自己支配的直接給錢，心意表達到了就可以。
精挑細選的禮物被“潑冷水”，今年打算送“硬通貨”血氧儀
嘟嘟 | 28歲 上海 運營
我在外工作三年多了，春節(jié)都會回東北老家。我本身就是一個很惦記家的人，平時遇到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會往家里寄，有送禮的習(xí)慣，所以春節(jié)送禮對我來說是個慣性動作，日常都送，過年更要送了。
我老家比較熟的親戚不少，因為從上學(xué)到工作，他們經(jīng)常會幫助我，我希望在這種節(jié)日通過送禮表達感恩。第一年到外地工作的時候，春節(jié)回家前覺得自己是衣錦還鄉(xiāng)，應(yīng)該展示一下自己的“經(jīng)濟實力”。當時我特別用心，提前規(guī)劃了差不多一個月，給姑姑阿姨、家里老人、爸媽還有關(guān)系不錯的姐姐都選了禮物。我的思路很簡單很純粹，就像給好朋友送生日禮物一樣，希望老家親戚也能感受到我是用心在挑禮物。
不過當年他們收到禮物之后的反饋，讓我有點失落。我送給姑姑一副手套，因為她每天都要出去買菜，東北很冷，逛露天市場一趟下來，手會凍僵。我挑了一副皮毛一體的分指手套，花了200多塊錢。我的考慮也很全面，一是不能買不分指的，因為這樣不方便提東西，他們有時候用現(xiàn)金，分指的手套方便拿錢。二是不能買毛線的，老家冬天總下雪，毛線手套特別容易濕，濕過的手套冰涼，就不起作用了。
她收到的時候還挺開心，大小也合適。我天真地以為她每天都會戴，結(jié)果第二年我去拜年的時候，她說就戴了一兩次，現(xiàn)在好好收起來了，理由是覺得手上套個東西總覺得不舒服，買菜時也摸不到茄子黃瓜的表殼，總覺得不踏實。
從這件事我就理解了，我想象中家人的需求，和他們自己的需求，是存在斷層的。我們的消費觀，很多時候都是套在偽需求的殼子里，我選這副手套，也許是從我的需求出發(fā)的，根本沒有考慮到實用性。最近幾年我買過堅果禮盒，買過東北送禮硬通貨牛奶、露露，沒什么創(chuàng)意，但確實保險。
今年比較特殊，我選到了最完美的禮物，給家里的老人安排上了血氧儀。在網(wǎng)上買了直接寄到家，一個一百多塊錢，買了四個，暫時還沒發(fā)貨。如果過年前還沒到也沒關(guān)系，我準備拜年的時候拎一些吃的喝的，順便提一嘴我給大家買了血氧儀，過幾天就到了。
這東西大家收到肯定不會挑什么毛病，而且這種儀器是“希望你永遠都用不上”的東西，平時放著也不會覺得浪費，反倒是一種心安。
我的經(jīng)驗告訴我，不要想著精準拿捏每個人的需求，最后結(jié)果肯定是費力不討好。對爸媽，我還是會用心選禮物，對其他親戚，我的思路是找到同一個年齡層的共同需求，送差不多的東西，不會出錯。
希望禮物能打動老人，但特產(chǎn)、保健品、智能產(chǎn)品全軍覆沒
蔣奇 | 28歲 杭州 金融從業(yè)者
工作了以后，我每年回老家都會給住在浙江農(nóng)村的爺爺奶奶等老人們送禮物。早期的想法是，好不容易工作了，從大城市回去，帶的禮物還是要體面一點，我也很在這件事上花心思。
杭州特產(chǎn)是我最先考慮的，像西湖三寶藕粉、糕點、茶葉這種，早些年就買了帶回去給老人和親戚們了，但是大部分人都不太喜歡。一方面口味本來就眾口難調(diào)，另外一些糕點類重油重糖的東西，老年人也不適合吃。
后來我還送過保健品，比如蟲草、人參、燕窩等，老人覺得太貴重舍不得吃，也沒那個習(xí)慣去用，有的不知道用法和用量，總之都閑置了。補充各種維生素的保健品，買回去老人經(jīng)常放到過期也沒吃。
這幾年我還送了一些智能小家電，像空氣凈化器、加濕器、按摩儀、紫外線消毒機等，這里面比較尷尬的是我送了一個帶屏幕的智能音箱，我想著老年人沒有智能手機，這個應(yīng)該很適合，還能視頻。結(jié)果，因為老人一輩子都在說家鄉(xiāng)話，不會說普通話，智能音箱識別不了他們的語言，完全用不了，讓人哭笑不得。
我們老家的送禮硬通貨是三類，水果、堅果、牛奶或王老吉等飲品。一般春節(jié)走親戚帶的禮物就是標準三件套，商店里賣的也都是禮盒或者果籃裝的禮品形式，每件幾十元。這些對老家人來說比較實用，受歡迎程度高。
而且收到禮物的人還能拿著這些繼續(xù)出去送人。我就有一次大年初三給一個親戚家送了一箱我特意在杭州選的新年限定款飲品，初四就在另一個親戚家看到了那個箱子。
不過，流行的硬通貨也有一個問題，春節(jié)時集中送的太多，保質(zhì)期有限，造成了浪費。有一年大家送了我爺爺奶奶家十幾箱牛奶，我第二年回去發(fā)現(xiàn)還在。
另外，我每年回老家的時候會給家里老人準備一些安宮牛黃丸，這種藥在關(guān)鍵時刻說不定能有點用。
最近快要回家過年了，我又在愁該帶什么回去。我現(xiàn)在的整體思路是，老家流行的三件套還會送，尤其是給關(guān)系一般的親戚，給爺爺奶奶我還是想買點能放在家里一年到頭都能用的東西，實用，老人看著還能有個念想。
我覺得給老家人送禮，還是應(yīng)該尊重長輩的傳統(tǒng)，多選擇他們樂于接受的東西，比如給爺爺奶奶送禮，我會參考父母的建議，父輩對老一輩可能更了解。
大城市年輕人給老家人送禮難，主要原因是在觀念上差別太大。年代差異、大城市和村鎮(zhèn)風(fēng)俗差異、教育水平的差異等造成了年輕人思想活躍，追求消費升級或時尚的東西，老一輩從艱苦年代過來，會覺得很多東西華而不實。禮物要想送到心坎里，還是要跟老人日常多交流，了解他們需要什么。
送吃的囤冰箱里放過期，送生活用品放兩三年舍不得用
秀麗 | 30歲 鄭州 文案策劃
小時候我們那邊過年送禮，是送餅干、白糖、八寶粥，現(xiàn)在流行送牛奶、油、干果。
我覺得過年送禮是有必要的，但是送的東西不實用，講究形式主義，是最惱人的。
父母輩有的思想就很奇怪，孩子過節(jié)送點魚、水果之類，他們會覺得太摳，沒拿好酒好肉好煙不會辦事。我有個鄰居，他女兒結(jié)婚以后回娘家，拿的都是普通水果和魚，老丈人覺得他們買的東西便宜，就不開心了。
我爸媽也是，不送覺得我們不孝順，但是送了也不吃，都囤著。
他們囤東西到什么程度，2016年我們家請客，剩下了一些調(diào)料，以及一些真空包裝的玉米，直到2022年國慶節(jié)，我回家的時候看到還在家里。過節(jié)的時候也是，我們給他們買的東西，等下次我再回家，發(fā)現(xiàn)很多都過期了，但如果我們不買，肯定要被說沒有孝心。
老家的孩子都長大了，要么結(jié)婚，要么出去工作了，家里人少了，冰箱卻從一個變成了三個，都裝滿了消耗不動的肉和菜。
如果送實用的生活用品，他們也是舍不得用，還是把東西收著，堆著不用。
之前有一次，我覺得老家的衣服質(zhì)量不好還貴，就在鄭州買了衣服寄回去，我媽試了穿不上，就生氣了，跟我說“你別再給我買衣服，我不缺衣服”。給他們買的很多生活用品，他們也都放著。這些東西大多是直接寄回家的，我后來回家才發(fā)現(xiàn)，有的在家放了兩三年，標簽都沒有摘。
過年買的東西被浪費，我們也很心痛。我問原因，他們總回答我說，有總比沒有好。后來我想明白了，我覺得還是因為我們對父母缺少陪伴。如果我就在家，陪著他們，這些東西肯定就用上了。
我送禮的思路也改變了。禮物得親手送，能及時知道反饋，如果不能親手送，那就直接發(fā)紅包。
2022年中秋國慶節(jié)回去的時候，我就帶回去了公司發(fā)的福利獎品，回家買了點水果和菜，還給家里的超市購物卡充了些錢。
今年過年就計劃發(fā)紅包了，不買東西，擔心爸媽又把東西囤著。
我覺得送禮的形式主義是最沒必要的。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些地方訂婚，有人送禮拉了一車牛奶，我覺得很奇怪，肯定喝不完的，錢都讓超市掙了，也沒什么用。最好的過年禮物，還是?；丶铱纯?。
一進臘月就開始備年禮，花費一個月工資都打不住
月月 | 26歲 產(chǎn)品采購 石家莊
我工作5年了，最開始時是在北京上班，過年回家會給家里買稻香村糕點、北京烤鴨，覺得過年回家總要帶些特產(chǎn)回去，讓父母親戚也嘗嘗，一開始父母拿到這些禮物很開心，但吃完之后，就覺得沒有預(yù)期想的那么好吃，而且價格高，嫌我花錢買貴了。
說實話，我當時還有點傷心。因為剛畢業(yè)參加工作，工資也不高，一個月只有3000多元，那次回家買特產(chǎn)，我花了得有1500元，是將近半個月的工資了?；ㄥX買禮物也是想得到父母的夸獎，結(jié)果還被嫌棄了。
事后我也明白過來，父母是心疼我掙錢不容易。大城市的人滿足吃飽穿暖的基礎(chǔ)上，可能會更加追求一些精神層次的禮物。比如一件自己很喜歡的樂隊紀念T恤，或是女孩子喜歡收到鮮花。但回老家送禮，按照老家的習(xí)俗會更容易讓人接受。
所以，過年再送禮時，我開始改變思路，會選擇些實惠的禮物，而且會根據(jù)家里每個人的需求來送禮。
比如我爸愛面子，喜歡去朋友面前驕傲的炫耀閨女給買的禮物，我通常會給他買稍微貴點的白酒，價格在一千左右，包裝很精致，擺放在家里也很好看；媽媽不喜歡華而不實的禮物，那我就準備媽媽離不開的護膚品，日常離不開的食用油、大米小米等；送小朋友的禮物，可以直接問問小朋友的意見，買小孩子真正喜歡的，而不是自己覺得小孩子會喜歡。
因為我們家里人口多，想給每個人都準備一份喜歡的禮物，得花不少心思，我通常提前一個月就開始著手準備。今年也是如此，我一進臘月就開始買買買。網(wǎng)購了給爸爸的白酒，給媽媽的花膠粥和護膚品、給孩子的巧克力，還有阿膠糕、食用油、牛奶等等，我往家搬的時候，分了兩趟才搬回來。
月月目前已經(jīng)準備的年禮
現(xiàn)在，單是目前網(wǎng)購的東西，就已經(jīng)花了大概3000元左右了。等放假真正回老家之后，我可能還會帶父母去逛街買新衣服，給他們換新的智能手機。我現(xiàn)在一個月工資五六千，這次回家過年給家人準備禮物，至少得花一個月工資。
每次我回家，家里人總是會忙前忙后，給我準備一堆愛吃的東西，我覺得過年給家人準備這些禮物也值得。
不過，盡管在送年禮上花了不少心思，但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陪伴。像我姥姥，家里吃的喝的沒那么稀缺，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行動能力下降，生活質(zhì)量也在降低。所以，我每次回家，有機會也會燒上熱水，給他們洗洗頭發(fā)、修修指甲，陪她嘮嘮嗑，我覺得這些才是老人最需要的禮物。
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秀麗、蔣奇、韓冰、嘟嘟、月月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