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新年伊始，老牌港星占領內地大銀幕。

春節(jié)期間，劉德華在《流浪地球2》中擔任主角，“華仔依然很神”“貢獻了近年來最有挑戰(zhàn)性、最精彩細膩的一次表演”等觀眾好評聲不斷；梁朝偉的影迷也很幸福，《無名》之后沒多久，他主演的新片《風再起時》就于昨天上映了；同為《風再起時》主演的郭富城，還有新片《斷網(wǎng)》定檔3月3日，任達華、林家棟這兩位影迷熟知的香演員亦是影片的主演之一。

突然間，家喻戶曉的香港演員們密集地出現(xiàn)在內地觀眾的視野里，似乎在回應那個曾經(jīng)光芒萬丈的香港電影黃金年代。

上世紀八十年代，香港影片的年產(chǎn)量能保持在百部左右，電影總產(chǎn)值一度位居亞洲第一、世界第二（僅次于美國），武俠片、動作喜劇等商業(yè)片和各類文藝片一道，將香港電影推向了一個全盛時期。也是在這個時期，劉德華、梁朝偉和郭富城依次考入“香港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開始了他們的演藝之路。

彼時繁榮的香港娛樂產(chǎn)業(yè)給了他們發(fā)揮努力和天賦的機會，成為偶像，甚至影帝是順勢而為。但進入九十年代，在內部產(chǎn)業(yè)危機和外部市場萎縮的雙重困境下，香港電影遭受巨大挑戰(zhàn)，而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fā)帶來的重創(chuàng)，更是讓整個香港電影產(chǎn)業(yè)一蹶不振，“香港電影已死”的聲音甚囂塵上。

港片落寞大勢所趨，天王也好，男神也罷，個體永遠無法逆轉時代的浪潮，屬于他們的機會變得少之又少。與之對應的是內地影市迅猛的發(fā)展勢頭，嗅到了機會的香港電影公司、電影人紛紛北上尋找機會。于是，港星們并沒有徹底消失——直到今天，他們依然活躍在大銀幕。

香港電影黃金年代的余輝打在他們身上，雖然已經(jīng)老去，但總能被觀眾再愛一次。

時勢造巨星

劉德華出生在香港一個偏遠農(nóng)村，6歲搬進城市后，一家人居住在名為“鉆石山”的貧民區(qū)。他比別人更早知道如何努力地生活：年少時早上四點起來拉水、準備賣早點，放學后在自家店里幫忙，十點再開始做功課，每晚差不多只能睡四個小時。

因為要幫家里的雜貨店和冰室送外賣，而冰室附近就是堅城片場，劉德華每天緊盯著電話，鈴聲一響就要搶著接，為的是能多去片場送外賣，多見到劇組里的明星們。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耳濡目染，20歲的劉德華在1981年就考上了TVB辦的無線電視訓練班，成為一名訓練生。第二年，劉德華主演了許鞍華執(zhí)導的《投奔怒?！罚捌?500萬港元的票房收入成年當年的爆款，也幫助劉德華一炮而紅、拿到了電影新人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的提名。

在這一年，梁朝偉也考入了無線電視訓練班。和劉德華一樣，梁朝偉也出身平民家庭，父親離開后靠母親支撐，15歲他就早早輟學，做過報童，賣過空調洗衣機。無線電的經(jīng)歷讓他獲得了做兒童節(jié)目主持人的工作，但當時的劉德華已經(jīng)穩(wěn)住電影男主角地位，出演的金庸劇《神雕俠侶》也在當年有超高的收視率。

梁朝偉的機會在1984年降臨。他因在《鹿鼎記》飾演韋小寶成名，但曾有報道稱，這個角色原本是屬于劉德華的。之后梁朝偉出演《新扎師兄》《倚天屠龍記》《絕代雙驕》等多部熱門港劇，徹底走向大眾，而劉德華則因與TVB解約問題被雪藏了一年多。

也是在1984年，郭富城考入TVB舞蹈訓練班，在女歌手們的音樂錄影帶演出、伴舞。1987年，郭富城轉入無線藝員訓練班，雖然也演了多部電視劇，但大多是配角和龍?zhí)住?/p>

劉德華和梁朝偉是兩種不同類型的演員。前者擁有典型的香港藝人“搏到盡”的特質：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1988至1992的四年里，劉德華每年拍戲的數(shù)量幾乎都在10部以上。當然，其中不乏多部早已被觀眾遺忘的爛片。

曾有媒體問他，為什么一年要接拍12部電影，劉德華回答：“我那個時候知道，如果我想呆在演藝圈，就要多接戲，不管怎樣，要讓大家對我有印象，我要牢牢地綁在大家的心上?！?/p>

但那個時候，香港電影的內部危機已經(jīng)初露苗頭。80年代末、90年代初，港片年產(chǎn)量已經(jīng)達到兩三百部，遠超市場所能消化的數(shù)量，明星片酬和制作成本也隨之不斷被炒高，有的類型片成本在兩三年之內翻了兩倍——整個行業(yè)看似一片紅火，但其實滿是泡沫，大量影片根本無利可圖。

而梁朝偉選對了戰(zhàn)場。主演關錦鵬執(zhí)導的《地下情》提名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出演爾東升執(zhí)導的電影《人民英雄》拿下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在1989年，他參演了侯孝的《悲情城市》，影片獲得第46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金獅獎，開啟了文藝片男神之路。

王家衛(wèi)是梁朝偉在這條路上的伯樂，其執(zhí)導的《重慶森林》讓梁朝偉拿下金像、金馬兩個最佳男主角大獎，《春光乍泄》入圍第50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花樣年華》又給梁朝偉送來了第5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男主角獎，讓他成為中國第二位戛納影帝——觀眾對梁朝偉“影帝”“男神”的認知，也是在那個時候建立起來的。

那也是香港文藝片風頭正盛的時期?！?989年年初的時候，我還同時在演著3部電影、都是主角，并且3部電影都很賣座?？墒堑搅水斈昴甑?，突然就沒有什么動作片開機了，全是喜劇片、文藝片。”惠英紅曾對毒眸（ID：DomoreDumou）如是說道。

90年代初，新藝城、德寶等影企巨頭，均選擇轉投地產(chǎn)等行業(yè)，逐漸縮小電影業(yè)務，失去了金主的香港電影產(chǎn)業(yè)，很快便走向衰落。曾經(jīng)占據(jù)主流的武俠片、動作喜劇減少，中小公司轉頭無厘頭喜劇和文藝片，香港電影自身的內容產(chǎn)出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問題。

而劉德華則在做演員的過程中，看到了電影投資的可能性，開始了他商人的角色。“從95年開始到2000年中間，我所有拍的戲都是用來還債的?！眲⒌氯A曾在采訪中說道。在這一時期，劉德華密集出演了《天地雄心》（1997）《愛情夢幻號》（1999）《決戰(zhàn)紫禁之巔》（2000）等一大批口碑很差的影片。

“世界上分兩種演員，一種是天才型演員，像偉仔，今天只要聽到這個戲是他演，就知道是好戲。另一種是好人型演員，愿意接受意見，通過后天努力，我會證明給你看?！眲⒌氯A曾這樣描述兩人的區(qū)別。

巨星也掙扎

彼時，郭富城的舞臺不在影視行業(yè)。1990年其個人首張國語專輯《對你愛不完》推出后一夜爆紅，之后的幾年里多次拿到香港無線電視十大勁歌金曲“最受歡迎男歌星”，在整個上世紀九十年代，是亞洲歌壇當之無愧的巨星。

雖然當時的郭富城也演了不少電影，但大多不溫不火，演員職業(yè)給他的光環(huán)遠不及歌手，直到2005年和2006年分別因出演《三岔口》和《父子》連續(xù)捧得金馬影帝，才開啟了在電影事業(yè)上的野心。在2007年的媒體采訪中，郭富城說現(xiàn)在電影是他的理想，“未來十年即四十到五十歲這十年，我不想錯過這個黃金時間。”

可惜的是，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在那之前就已經(jīng)落下了帷幕，香港演員發(fā)光發(fā)熱的戰(zhàn)場也發(fā)生了轉移。

1992年是香港電影的巔峰，港產(chǎn)片總數(shù)高達175部，票房達到12.4億港元，占香港當年總票房的79%；而到了1997年，全年只生產(chǎn)了86部港片，總票房下跌至5.46億港元，港片占當年總票房的比重滑落至47%。

金融危機的到來讓情況雪上加霜，一位經(jīng)歷過那一時期的香港影人曾告訴毒眸：“有那么一段時間，香港觀眾都不愛去看電影了。那個時候其實很多好萊塢大片的質量還挺不錯的，但是大家仍然提不起熱情，不去捧場?！?/p>

作為港片重要市場的臺灣地區(qū)，已然被好萊塢大片占領，港片和臺片一樣幾乎沒了生存空間；在那幾年里韓國、日本后來居上，成為新的東亞電影文化中心，并迅速搶占了剩下的一大批市場。外部市場喪失后，想要單單依靠有限的本土市場來重塑輝煌并不太現(xiàn)實，于是很多香港影人便有了“外遷”、做合拍的想法，只不過這條路走得并不順利。

幾經(jīng)波折后，一些香港創(chuàng)作者將目光對準了內地。2002年，《英雄》成功拉動了1100萬人進電影院觀看，斬獲2.5億票房，直接推動中國電影進入大片時代，自此，香港電影公司安樂影業(yè)安樂便和內地市場深度綁定在了一起。到了2004年，內地全年最賣座的三部電影，《功夫》（1.73億）、《十面埋伏》（1.56億）和《天下無賊》（1.26億）均為合資影片，而英皇出品的《新警察故事》則在內地拿下4000萬，刷新了合拍片票房紀錄。

其中，劉德華在《十面埋伏》和《天下無賊》中均擔任男主，在香港電影最后的高光時刻《無間道》系列之后，他第一時間在內地大銀幕證明了自己的票房能力——彼時，對于很多香港影人來說，發(fā)展空間廣闊的內地是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機會了。后來周星馳的《西游降魔篇》和《美人魚》在內地賣座，而許誠毅的《捉妖記》更是第一次將內地電影市場帶進了單片20億票房的時代。

郭富城在自己的電影黃金十年里，演了多部像《全球熱戀》《最愛》等在內的票房表現(xiàn)平平的影片，但他依然執(zhí)著于電影，因為“在舞臺上，我是歌手郭富城，在電影里，我會忘記我是誰”。2012年《寒戰(zhàn)》上映，作為一部香港警匪片，內地觀眾依然表現(xiàn)出對這種類型的買單，影片拿到了2.5億的票房，口碑也不錯。

盡管2015年，郭富城出演的《道士下山》受到觀眾大量的負面評價，但巨星演爛片在那個年代并不是什么新鮮事：2013年《天機·富春山居圖》上映后，劉德華每出席一次活動都不得不面對媒體“為什么要接這部片子”的提問；梁朝偉的境遇并沒有好到哪里去，《擺渡人》《歐洲攻略》上映后，外界似乎都不理解影帝、男神為什么接演這樣的爛片，“梁朝偉打麻將到底輸了多少錢”的話題時常被反復提起。

不可否認，當時的內地電影市場熱錢涌動、票房猛漲，看似機會很多，但回過頭看，熱鬧的背后亂象叢生，“爛片”也是其中的關鍵詞，不管是香港還是內地影人，都避不開這種選擇。

還能再愛一次

2018年，郭富城和周潤發(fā)主演的《無雙》在國慶檔與《影》《李茶的姑媽》激烈的競爭中殺出重圍，成為票房黑馬。很多觀眾才突然記起，懸疑、犯罪作為港片經(jīng)典類型，在融入了人性的復雜性之后，依然有著生生不息的魅力。

而距離2007年時郭富城希望的“電影生涯黃金十年”已經(jīng)過去了十一年，他依然活躍在大銀幕，似乎58歲的年齡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當《風再起時》中梁朝偉彈鋼琴、郭富城跳舞這幕出現(xiàn)時，兩位老牌港星的風采和魅力依舊。

對梁朝偉來說，即使前些年演了幾部口碑極差的影片，即使在這個春節(jié)檔之前很少出現(xiàn)在大銀幕，但似乎只要一部電影的主演表里有他的名字，就會有很多觀眾事先把觀影期待提高。而盡管《無名》存在口碑爭議，但矛頭并不指向梁朝偉。

與此同時，劉德華近年來主演的《掃毒2》《拆彈專家2》都有13億多的票房成績，而在前年春節(jié)檔影片《人潮洶涌》中，他不再“打打殺殺”，而是用動情的“再不堪，那也是我啊”贏得了觀眾的心；當然，“天王”的身份不只演員，連續(xù)兩年，劉德華都在金雞獎電影創(chuàng)投大會擔任評審，甚至提出可以自掏腰包給創(chuàng)作者發(fā)獎金——出道四十年，劉德華“不老男神”的稱號仍立得住。

在演員這份職業(yè)上，三位港星都已經(jīng)走了四十余年，他們完整地經(jīng)歷了香港電影的輝煌與落寞，沒有錯過內地電影市場商業(yè)化的起步與迅猛發(fā)展期，又陪著中國電影和觀眾經(jīng)歷了三年的不確定性，最后在2023年的開始，再次出現(xiàn)在大銀幕講述電影故事。

二十幾年前，張國榮在《重慶森林》里留下一句流傳至今的經(jīng)典臺詞“黎耀輝，不如我們重新來過”。而導演王家衛(wèi)的攝影師杜可風曾說過，關于時間的故事，總是充滿著哀傷：

“當我們重新看這部電影，你會發(fā)現(xiàn)，‘重新來過’只是一廂情愿，時間改變了香港，也永遠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