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 金葉露
編輯 | 易方興
大家周末好，這是每日新語第九期，本期我們要講的是反斷舍離。
圍繞斷舍離，一個重要的爭論是：家里用不上的東西，應(yīng)該丟掉嗎？
在山下英子《斷舍離》一書中，“斷”是斷絕不必要的東西，“舍”是舍棄多余的東西，“離”是脫離對物品的執(zhí)念。最終，通過“扔掉看得見的東西”，實現(xiàn)“改變看不見的世界”的目標。
斷舍離的理念一度受到人們的追捧。作為知名的“雜物管理咨詢師”，山下英子發(fā)現(xiàn)了消費主義時代下，人們的欲望被逐漸激發(fā)，導致家中被大量的雜物充塞，內(nèi)心也被復雜填滿的現(xiàn)實。而通過主動丟棄用不上的東西，則可以讓生活回歸簡單。
但在如今的時代下，情況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一股“反斷舍離”之風，正在社交媒體上悄然壯大，“當中國人反斷舍離血脈覺醒”話題甚至沖上熱搜——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省錢，什么斷舍離，那不是浪費嗎？”
房間的蛻變
如果你在街邊看見一個被人扔掉的廢燈罩，你會把它撿回家嗎？
有人會說，家里的雜物已經(jīng)夠多了，一個廢燈罩，撿回來有什么用？
但江西的90后女生賴寶，不僅把它撿回了家，還拆下燈座，把它改造成了一個時鐘。
她的屋里正好缺一個時鐘。新的少說也要幾十塊，這筆錢，省下了。
賴寶用廢舊燈罩改造的時鐘。圖 / 受訪者供圖
喝完的奶茶杯不要扔，洗干凈養(yǎng)上幾株花，放在陽臺上，賞心悅目。
吃完雞蛋的蛋托不要扔，放些耳環(huán)和項鏈，還不容易打結(jié)。
用舊的毛巾不要扔，縫進一根細繩化身束口袋，裝些小物件不在話下。
……
這些都是“反斷舍離”的成功實踐。
圖 / 受訪者供圖
像這樣與斷舍離的理念背道而馳的物品，在賴寶的家里，還有很多。
2017年10月底，她辭職回了老家，考上了當?shù)剜l(xiāng)鎮(zhèn)的教師，為了上班更近，她租了親戚家閑置的房子。
那是個空蕩蕩的房間，住在里面只能面對著白色墻壁。這就像許多城市里，年輕人剛租下來的房間一樣。但她工資不高，沒有太多預算來裝飾房間。
賴寶剛租的房子。圖 / 受訪者
賴寶不認同斷舍離，從小她就舍不得扔舊東西，而是想辦法加以利用。這也培養(yǎng)了她的動手能力。
于是她有了一個主意。附近的城中村拆遷，她跑去廢墟中撿東西。而在城市化的趨勢下，這種廢墟，可以出現(xiàn)在任何一個被拆遷的城中村里。
她撿來了一張桌子，重新用環(huán)保水性漆刷了一遍，還作了畫。
兩米高的門板被扔在垃圾桶邊，她撿了回來又重新刷漆，正好滿足了她想擁有一張兩米長桌子的愿望。
村里沒人要的酒壇，她撿回來插上了漂亮的花，家里就有了花瓶。
爸爸喝完的啤酒瓶要扔，她攔了下來，掛在墻上作為裝飾。
就這樣，她幾乎靠用“撿”的方式，“撿”出了大半個家。
現(xiàn)在，她的房間不一樣了。
賴寶改造以后的家。圖 / 受訪者
像賴寶這樣的反斷舍離高手，如今越來越多。
前段時間，“當中國人反斷舍離血脈覺醒”的話題，沖上了各個社交媒體的熱搜榜。在豆瓣上，甚至有了一個專門的“反斷舍離聯(lián)盟”小組，這個從2023年5月11日創(chuàng)建的豆瓣小組，目前小組成員數(shù)已達到3510人。
大學生張玥就是豆瓣“反斷舍離聯(lián)盟”小組的成員。因為興趣愛好廣泛，所以家里的東西也多，有一段時間迷上自制染卡，有一段時間迷上做手帳，家里光是沒寫完的筆記本都有兩三箱。
加組之后，她看到了很多“大佬”的舊物改造。在這里，奶茶水果桶變成了筆洗桶，廢舊的棉毛巾被做成了束口袋，穿舊的內(nèi)褲松緊帶剪下來可以綁被子、毯子……
這里似乎沒有廢物，只有等待被開發(fā)新用途的“廢物”。進組之后，張玥也學著將自己的舊物進行改造。比如，她將家里廢舊的肥皂托貼上一些裝飾物，將其變成了一塊洞洞板，這樣，就不用另買洞洞板了。
越來越多的反斷舍離成員
七月是豆瓣“反斷舍離聯(lián)盟”小組的組長，最初，她只是在刷短視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每天一個斷舍離”突然火了起來。
視頻里，摔壞了的保溫杯——扔；路邊買的編織籃——扔；很結(jié)實的酸奶瓶——扔。
她越看越心痛：“這么好的東西怎么舍得扔？”
改造后的木桌。圖 / 受訪者
于是，體內(nèi)的節(jié)儉基因被喚醒，她在豆瓣開創(chuàng)了“反斷舍離聯(lián)盟”小組，號召“堅持開發(fā)國人基因到100%”。
6月5日那天中午，正在追小甜劇的七月，突然收到一條消息提醒：
“祝賀你管理的小組‘反斷舍離聯(lián)盟’首次登上小組熱門趨勢榜……”她沒想到，自己隨手創(chuàng)建的小組竟然會有這么多人加入。
后來幾天，“反斷舍離小組”，又入選了豆瓣App開屏推薦。小組也越來越熱鬧，她這才意識到，反斷舍離，是真的火了。
豆瓣“反斷舍離聯(lián)盟”小組簡介。圖 / 豆瓣截圖
被互聯(lián)網(wǎng)炒起來之后，很多人看“反斷舍離”都是圖個熱鬧，覺得好玩。但也不是所有的反斷舍離都被賦上“好玩”的濾鏡。
在這個時代下，相當一部分人的“反斷舍離”是迫于生計，是對生活的一次反擊。
正在念大學的宋敏敏，是一個堅定的反斷舍離者，而外婆是她的榜樣。外婆在年輕的時候，物資嚴重匱乏，吃飯要糧票，買布也要布票。沒有布，孩子就沒有新衣服穿，于是外婆從家里翻出幾塊舊手帕，縫縫補補做成了一件衣裳給孩子穿。
現(xiàn)在，宋敏敏也要向自己的外婆學習。
吃完麥當勞之后，她把包裝紙留下做成了一只“小書包”，用來收納一些耳環(huán)、戒指之類的小物件；喝完奶茶之后，她看包裝袋精致又結(jié)實，于是她動手將它改造成了一個紙巾盒。
麥當勞包裝袋做的“小書包”。圖 / 受訪者
要知道，網(wǎng)上售賣的耳飾收納盒和紙巾盒，價格在幾塊到幾十塊不等，看著桌面上她用舊物改造而成的“作品”，她暗自慶幸又省下一筆錢。
奶茶包裝袋做的紙巾盒。圖 / 受訪者
正在上大學的她，很難不焦慮未來工作的事。尤其是，今年高校畢業(yè)生也達到歷年巔峰值，達到了1158萬人。在這種不確定之下，某種意義上，反斷舍離能讓她獲得一些對生活的掌控。
圖 / 受訪者供圖
而等到正式進入職場之后，人們則會迎來新的生活壓力。
所以，在社交平臺上，很多職場人也會選擇“反斷舍離”，來與生活對抗。
有一位90后網(wǎng)友經(jīng)常在社交媒體上記錄自己的“反斷舍離”日常，燕麥片空瓶之后她用來裝米，這樣就能省下買儲米罐的錢；喝完的桶裝水用剪刀剪出一個大口子，用來做垃圾桶，桶裝水的把手也被卸下放在廚房當瀝水架。
她在視頻中自嘲自己是“喪心病狂攢錢人”，每個月需要還七千多的房貸。
還有一位浙江女孩也會在網(wǎng)絡(luò)上分享自己“精打細算的省錢大法”，用舊了的手機殼拿來當香皂盒子、衛(wèi)生間用奶茶包裝袋自制紙巾盒、瓶瓶罐罐用來裝米、鹽、佐料，主打的是一分錢不花也能辦成事的效果。
還有一位寶媽分享自己將孩子的內(nèi)褲松緊帶剪下用來捆被子的用途，她在帖子中有些無奈寫道：過日子、精打細算、盤算存錢，估計是這幾年教會大家最重要的事。
反斷舍離時代
在這些反斷舍離的人之中，快遞和外賣包裝盒，是被利用得最普遍的廢品。
這也與我國的發(fā)展現(xiàn)狀相關(guān)。有關(guān)部門統(tǒng)計，我國快遞包裝一年要消耗紙箱約328億個，這些紙箱，大多被扔到垃圾桶，或賣給廢品站。
宋敏敏也喜歡利用廢棄紙箱。她說：“現(xiàn)在很多快遞、外賣都有點過度包裝，商品的定價中就包括了包裝的費用，很多包裝紙都非常硬實，真的舍不得扔。”
所以，她用廢棄的快遞箱，給每個室友做了一只紙盒小狗，她們把紙盒小狗拴在宿舍門前，引來了許多同學的稱贊，宋敏敏也成了宿舍的“手工達人”。
在江西南昌讀研的劉寧也有相似的經(jīng)歷。剛?cè)W校的時候，她需要一個鞋架，網(wǎng)上買一個鞋架也不便宜，到時候畢業(yè)了還不好帶回家。于是，她攢了幾個快遞盒搭建了一個鞋架。用快遞盒充當垃圾桶、化妝品收納也是劉寧的常規(guī)操作。
圖 / 《風平浪靜的閑暇》
除了快遞紙箱，另一些反斷舍離的大頭，是各類電子產(chǎn)品和配件。
蘇明從2009年大學畢業(yè)起，到現(xiàn)在十多年時間，歷經(jīng)了電子產(chǎn)品的多次迭代。從最早的iphone3，到現(xiàn)在用的iPhone13，在當時的消費浪潮之下，幾乎每一兩年就要換一次手機，積攢下來，有了七八部不用的廢棄手機。
電腦也是如此。從剛畢業(yè)時的臺式機，到后面的辦公本、游戲本、超薄本，以及各種平板電腦，積攢下來也是五六臺。
除此之外，還有之前購買的兩部卡片數(shù)碼相機，一部單反相機，一部微單，這又是一筆不小的投入。
還不用說各類耳機、數(shù)據(jù)線、充電器等等。光耳機就又分為有線的、運動的、藍牙的、游泳的……有的時候，以為耳機掉了，就又買了一個，過了幾天，以為掉了的耳機又從家里某個角落冒了出來。
這些電子產(chǎn)品和配件，幾乎象征著整個十年間，電子信息時代留給人們的余燼。計算下來，十幾萬塊錢就這么沒了。為了物盡其用，他找遍了老家各種親戚，把自己用不上的免費送給他們。
他記得，自己寄給三叔一臺被自己淘汰的GTX960M顯卡的游戲本，鍵盤上的A鍵還被貓摳掉了。三叔收到電腦，換了個新鍵盤之后，說這是他用過的最高級、速度最快的電腦。
蘇明與三叔的對話。圖 / 受訪者
但反斷舍離，需要勇氣。
賴寶說，每一次她從外面撿回來東西，媽媽和奶奶都會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她。
她想起初中的時候，女孩們都喜歡芭比娃娃。有一天放學，她和閨蜜兩個人路過窗簾店，發(fā)現(xiàn)有好多花紋精美的碎布料被扔在了地上。
窗簾店主人的目光盯著她，她有些慌張，撿完布料就跑開了。但她回家，用這些布料給芭比娃娃做了衣服。
但現(xiàn)在的她絲毫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如今，她會主動去問窗簾店的店主，有沒有不要的布料。
她比童年時更加自信，因為她相信自己做的事是對的。如今的她，會將床墊店的廢棄布料，裁剪成漢服和帆布袋。
圖 / 受訪者
就連她的公號賴大寶，也聚攏了一批熱衷反斷舍離的人。
“一個東西，它本來要被丟掉了，但是我親手參與了它的再生，融入了我自己的勞動和想法，這個過程讓我身心愉悅?！彼f。
賴寶用廢棄布料做的帆布袋和收納袋。圖 / 受訪者
而七月作為豆瓣“反斷舍離聯(lián)盟”小組的組長，也從來沒有覺得“反斷舍離”是一種委屈自己的行為。
她覺得，重新審視物品與自己的關(guān)系，物盡其用、舊物改造，讓本該丟掉的物品有了另一種活法，“這沒什么丟人的”。
畢竟，節(jié)儉的生活，并不是愁眉苦臉地活著，相反，減少了花費之后，生活還能減少相應(yīng)的負擔。
夏日的一天，午后有些悶熱，賴寶就坐在那張由門板改造而成的桌子面前，桌上鋪滿了別人眼中的廢棄物品，她在琢磨變廢為寶的辦法。她身后的墻壁上的掛畫，也是自己動手畫的，那是梵高的《星月夜》。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她覺得挺知足。
賴寶自己畫的《星月夜》。圖 / 受訪者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每人互動
你現(xiàn)在會常常斷舍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