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潘文捷
編輯 | 黃月
一群神秘的騎手爬上高山,越過溝壑,行過山谷,蹚過河流,從一個島航行到另一個島。他們在戰(zhàn)火不斷的世界穿過各種危險地帶,豁出性命尋覓埃及法老斥巨資尋求的寶藏。他們探求的寶物,竟然是——書:法老想要建造一座盡善盡美的圖書館,收藏有史以來所有作家的所有作品,這些獵手們穿越國界,去往四面八方,為的就是為亞歷山大圖書館找到世界上所有的書。
這是《書籍秘史》開篇的一幕。作者伊蓮內·巴列霍(Irene Vallejo)從小迷戀希臘與羅馬神話,選擇研讀古典語言學,后來取得薩拉戈薩大學及意大利佛羅倫薩大學博士學位。她寫作這本書的緣起,是自己在佛羅倫薩的閱覽室里親手觸摸羊皮紙手稿時所帶來的感受。《書籍秘史》以結構類似于《一千零一夜》的散文的方式講述了古希臘與羅馬時代書籍的歷史,其中很大篇幅圍繞著亞歷山大圖書館的興衰及其影響展開。本書在2020年榮獲了西班牙最高文學獎項——國家散文獎。
《書籍秘史》講述的是古老時代的故事,卻能夠以引人入勝的冒險故事吸引讀者向前走,而且在很多時候,古典時代的歷史與我們當下的現(xiàn)實似乎形成了一種對照關系。巴列霍在書中討論了希臘化與全球化的比較、女性作家和詩人在歷史上發(fā)揮的作用以及她們的失聲,還有對書店、實體書與電子書、諾貝爾文學獎等書業(yè)話題的看法。在她看來,鮑勃·迪倫獲得的諾貝爾文學獎,其實是授予了古老的口述文學。
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日前采訪了伊蓮內·巴列霍,與她談了談本書的寫作,也從她這里了解到了更多有關當今時代書籍的看法。
01 在冰冷的屏幕之外,書店可以成為我們的第三個家
界面文化:在中國,疫情發(fā)生之前,書店可以舉辦很多線下活動,如今書店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在西班牙,書店如何受到新冠的影響?
伊蓮內·巴列霍:在大多數(shù)國家,新冠大流行病都帶來了巨大的挑戰(zhàn),對文化產業(yè)也一樣。在危機的早期,西班牙的書店經(jīng)歷了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關閉的機構,沒有訂單的分銷商,成千上萬幾個月沒有工作的自由職業(yè)者,出版商也不得不暫停發(fā)布會和演示,推遲發(fā)布新書。但是,與預測相反的是,如今圖書行業(yè)就像接種了疫苗一樣已經(jīng)得到了加強,甚至是那些在圖書鏈中看似枯萎的環(huán)節(jié),地方書店也是一樣。在西班牙,大部分紙質書籍都是在書店銷售的,在公民與社區(qū)和街道商店的團結一致下,情況轉好,這令人感動訝異,并給人以希望。
在經(jīng)歷了破壞、火災、迫害和暴力的數(shù)千年時間里,歷史證明,書籍是偉大的幸存者。我試圖從歷史的角度來追溯書商的冒險,并強調他們仍然是這一遺產的拯救者、文字的藥劑師、人類未來的園丁。書店是知識的避難所,是我們保存記憶寶藏的秘密箱。幾個世紀以來,書商們一直在抵御戰(zhàn)爭、獨裁、流行病、危機和災難。從歷史上看,他們擅長在任何病毒或浪潮面前保持樂觀。塞萬提斯告訴我們,我們需要帶著理性的瘋狂。正是在書店里,烏托邦在等待更光明的日子。我們的記憶和夢想是由紙莎草、粘土、皮膚、紙張、光線這些脆弱的材料制成的。盡管它們很脆弱,但歷史已經(jīng)證明它們是堅韌的幸存者,是我們過去最佳遺產的保護者。今天,在每個書店里,在每個讀者的手中,我們繼續(xù)書寫我們的世界,一封信又一封信,一個靈感接著一個靈感。
界面文化:在《書籍秘史》里,你認為互聯(lián)網(wǎng)和紙質書并不矛盾,它們可以共存。能否請你談談你喜歡的書店,在你看來什么樣的書店是好的書店?
伊蓮內·巴列霍:對我來說,書店里最重要的因素是人:書商。作為一名記者,我采訪過一些書商,讓我思考這個古老行業(yè)所需要的獨特技能:管理文學藥品的庫存;了解讀者的口味、意見和傾向,以及某部作品激發(fā)他們欽佩、熱情、喜悅或不滿的緣由——換句話說,溜進個人奇想和癡迷的領域。這個被理想化了的工作,是由日復一日地拉開卷簾,長時間的工作、送貨單、拖運箱子和腰背疼痛組成的。書商給我們提供了意外的發(fā)現(xiàn)、相遇、對話,也就是冒險。除此之外,書商還是一位演員,一個魔幻劇院的魔術師。
界面文化:很多實體書店普遍遇到的困難是房租太高以及網(wǎng)店低價書的沖擊。在你生活的地方,書店的維持會面臨什么問題嗎?
伊蓮內·巴列霍:自圖書貿易存在以來,書店就不得不面對無數(shù)的障礙,盡管在每個歷史時刻都有所不同。今天,各地的挑戰(zhàn)相當相似:租金價格上漲,瘋狂的數(shù)字世界和在線購買帶來的風險,還有來自其他休閑方式的競爭。但正是由于這些原因,書店的存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必要。今天的社會面臨著孤獨的流行病。這個時代更傾向于隔離,即渴望消除人類接觸的群島的敵托邦。書商們喜歡熱鬧的談話,他們像不慌不忙的醫(yī)生一樣傾聽,像藥劑師一樣判斷你的傷口輕重,衡量你需要強有力的治療還是只需要一包維生素。
書店可以成為第三個家:第一個家是我們居住的房子,第二個是工作場所,第三個家應該是書店,它是充滿友誼和激勵的agora(古希臘的廣場,是公共生活的中心),抵消在不同類型的數(shù)字屏幕前多小時積累的疲勞。在冰冷的屏幕和遠程通信的世界里,獨立書店是歡迎、會面和交談的健康空間。
界面文化:你在書中說我們討厭書單,但同時我們又沉迷于書單。能否談談你對書單的看法?制定書單時,你遵循什么原則?
伊蓮內·巴列霍:在《書籍秘史》中,我探討了選擇的焦慮是如何產生的:在為時已晚之前,人們應該讀什么、看什么、做什么?古希臘人列出了當時的七大奇跡、七位智者等,羅馬詩人馬提亞爾公布了為農神節(jié)準備的最合適的禮物清單。出于同樣的原因,我們仍然癡迷于清單。如今,必聽專輯、必看電影和必去的地方層出不窮。互聯(lián)網(wǎng)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偉大清單,支離破碎,分支無限。任何有價值的自助指南——比如讓你成為百萬富翁,給你帶來成功,或幫助你戰(zhàn)勝肥胖——里面都有一些制定清單的建議。
制定清單的沖動與這樣的想法有關:秩序就像一劑鎮(zhèn)定劑,是中和混亂蔓延的防御機制,它還與焦慮、恐懼以及確定我們已經(jīng)時日無多的痛苦有關。因此,我們試圖把壓倒我們的事情減少到10個、50個或100個。我會為我正在寫的書擬定必要的閱讀清單,按體裁、按國別擬定文獻,有序地列出我想讀的作家的作品。因此我允許自己受到清單的誘惑,但我以一種游戲的精神看待它們,事先知道它們是不可避免的,也是無法實現(xiàn)的。
界面文化:在疫情隔離的狀態(tài)下,人們因為各種原因參加了很多zoom視頻會議,“bookcase credibility”的潮流出現(xiàn)——書架成了很多名人線上會議的背景,一些本來不怎么看書的明星也紛紛買書。你怎么看待這股潮流?
伊蓮內·巴列霍:把書籍當作炫耀的手段或文化的象征并不是什么新鮮事;真正的新鮮事,也是我們應該贊美的,是書籍獲取的民主化。兩千年前,只有羅馬的貴族才可以夸耀富麗堂皇的圖書館——這是他們自豪地炫耀自己財富的方式,正如今天人們開著勞斯萊斯到處旅行。但詩人、學者和哲學家并不屬于這些特權圈子。他們中的一些人凝視著那些他們無法觸及的美麗書籍,并在不滿中寫下了對那些沒有文化的收藏者的惡毒諷刺。書籍記載了知識民主化的歷史。我們必須記住:幾個世紀以來,書籍是極少數(shù)人可以得到的特權。它們是一種奢侈品,是一種地位的象征,是幸運者和有權勢者的專屬精英所擁有的。羊皮紙需要宰殺動物,剝皮之后制作,這使得它非常昂貴。
紙這種廉價且可負擔得起的媒介的發(fā)展,是書籍推廣的千年壯舉中決定性一步,讓書籍進入了每個人的視野。眾所周知,紙是中國人的發(fā)明。由于紙張、印刷機的發(fā)明及其推動作用,由于識字率的驚人擴大和公立學校的發(fā)展,由于城鄉(xiāng)圖書館的出現(xiàn)以及書店的增多,書籍成為了人們可以負擔得起的物品。無論我們的家庭和社會出身如何,書籍都歡迎我們翻閱。這是幾千年中的一個巨大集體成就,我們必須贊美它、保護它。
02 書籍冒險中的英雄不是偉大戰(zhàn)士,而是捍衛(wèi)知識的無名者
界面文化:你在書中列舉了很多有趣的、給人深刻印象的書名,能否談談這本書原書名《El infinito en un junco》(蘆葦中的無限)的由來?
伊蓮內·巴列霍:紙莎草蘆葦是一種不起眼但靈活堅韌的植物。自古埃及以來,古老的文明將我們無限的思想、故事、情感托付給這種脆弱的支撐。正如我在文章中寫到的,當文字在這種水生植物的精華中找到寄托之所,歷史上第一本書就誕生了。而且,與石頭、骨頭、貝殼、青銅、粘土這些遲鈍僵硬的祖先相比,從一開始書就是靈活、輕盈的物體,隨時可以伴隨人們進行旅行和冒險。
界面文化:你說寫作本書的源頭是自己在佛羅倫薩的閱覽室里親手觸摸羊皮紙手稿,能否談談這件事對你來說為何意義重大?此外,以結構類似于《一千零一夜》的散文的方式來創(chuàng)作本書的想法是怎么產生的?
伊蓮內·巴列霍:我永遠不會忘記在佛羅倫薩里卡迪圖書館里與十四世紀的彼特拉克進行的那些幾乎情色的親密接觸。當我翻開書頁時,羊皮紙發(fā)出噼啪聲。我想,書籍低語的方式在每個時代都是不同的。專家書寫筆法的美感和整潔度令我眼花繚亂。在這些頁面上我看到了時間的痕跡,頁面上點綴著黃色的斑點,就像我祖父的手。也許就在那時,在彼特拉克的那本溫暖的書中,我萌生了寫這篇文章的沖動,它對我耳語。
多年來在大學的研究使我了解到一系列迷人的事件、故事、軼事、人物和證詞。我想,只要我能夠把它們塑造成一篇文學散文,向那些好奇、不安和渴望學習的讀者開放,這些材料就能讓書友們感興趣,正如它令我激動。我使用了以前的研究,但寫作與強加在學術文本上的東西非常不同。我寫作的目的是將閱讀的樂趣與對知識的追求結合起來。它不是學術著作,而是文學實驗,是敘事散文,自由而古怪,是一個雜技演員,將研究與冒險、傳記、文學和電影、游記、驚險和發(fā)現(xiàn)的奇跡交織在一起。一個故事的故事,書籍史上的《一千零一夜》。無論誰想深入研究這個問題,都有大量的書目可查。
我的意圖是使這些頁面對所有的讀者持歡迎和廣泛的開放態(tài)度。我沒有采用學術研究的客觀中立態(tài)度,而是試圖頌揚書籍一直以來在我心中喚醒的熱情和激情,向書籍給予我的快樂和幸福表示敬意。在這里,橋梁被建立,地平線被看見,快樂成為了學習的載體。
界面文化:這本書的主體部分有很大篇幅圍繞著亞歷山大圖書館的興衰及其影響展開,為什么做出這樣的寫作安排?
伊蓮內·巴列霍:神話中的亞歷山大圖書館是人們第一次夢想收集世界上所有書籍的地方。這是一個瘋狂而奇妙的計劃:將全部的智慧集中在一座建筑中,讓來自任何地方、渴望學習的頭腦都有機會接觸它們。為了實現(xiàn)這個巨大的目標,使者被派到遙遠的地方。他們收集了埃及人、波斯人、猶太人和印度人最好的作品,將它們翻譯成希臘文,啟動了語言和文化之間的對話,這對話至今仍未停止。
從亞歷山大式的夢想中,我們得到了一份極其寶貴的遺產,其中包括對知識和文化的迷戀、對不同的人或異國人永不滿足的好奇心、世界的不同概念之間的豐富對話、驚人的翻譯現(xiàn)象。而且,他的遺產至今仍然是絕對有效的。一方面,他為互聯(lián)網(wǎng)這樣的當代項目埋下了種子,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虛擬和空靈的繼承者努力獲取所有知識,并使其可以人人共享。另一方面,亞歷山大的光輝在我們附近的圖書館、學校和研究所以及農村世界中得以延續(xù)。在每個小圖書館里,都有人在為同一個夢想而工作,那就是把知識的鑰匙交到人民手中這項集體事業(yè)。這一隱秘的工作具有巨大的價值,在那里我們培育了我們的未來。
界面文化:這本書讓我感到非常神奇的一點是,在古代,不僅博物館里可能有藏書,甚至體育館、洗浴場都會有藏書。這是為什么?書在古代的地位究竟如何?
伊蓮內·巴列霍:從第二世紀開始,新的閱覽室被納入帝國公共浴場。這些建筑除了提供所有的溫泉服務——溫水浴、熱水浴、桑拿、冷水浴和按摩室外,還成為了真正的休閑場所,是今天社區(qū)中心的先驅。卡拉卡拉的溫泉浴場于212年落成,包括健身房、閱讀空間、談話室、劇院、浴場本身、花園、運動游戲的專用空間、餐飲場所以及獨立的希臘語和拉丁語圖書館,所有這些都由國家出資?;实蹅兺ㄟ^建造這些宏偉的免費浴場征服了他們的臣民。詩人馬提亞爾想:“還有什么比尼祿更糟糕的呢?但還有什么比尼祿的浴場更好的呢?”
沐浴文化包括對心靈的培養(yǎng),今天我們帶著書去海灘或游泳池也與之類似。重要的一點是,浴場的圖書館將閱讀帶到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休閑中心并不局限于首都,而是形成了一個強大的網(wǎng)絡,覆蓋了羅馬人征服的領土的范圍。它們是向所有人開放的大眾圖書館的先驅。
界面文化:在我看來,這本書有很多未盡之言,有很多話題的線頭留了下來。例如希臘化與全球化的比較也是很有意思的話題。
伊蓮內·巴列霍:我不認為亞歷山大圖書館的誕生只是為了給過去及其遺產提供庇護。對我來說,它也是全球化社會的前哨,和我們自己的社會不無相似。這種原全球化(proto-globalization)被稱為希臘化。在這一時期,持續(xù)的變化引起人們的焦慮,一種背井離鄉(xiāng)的感覺、一種流離失所的感覺開始蔓延,人們感到在一個過于龐大的宇宙中迷失了方向,被遙遠的、不可觸及的力量所支配。個人主義得到發(fā)展,孤獨感變得更加強烈,幽默和憂郁以一種我們時代非常熟悉的方式并存著。
其實這本書是關于當下的散文,我對今天社會如何成型感興趣,試圖追蹤我們走過的道路。我筆下的數(shù)據(jù)和人物、冒險和掙扎之所以被選中,因為它們也講述了我們自己的故事。我對那些在我之前不知名的人士感到感激,他們值得走出被遺忘的陰影。我相信,書籍奇妙冒險中的英雄不是偉大的戰(zhàn)士、國王或皇帝,而是無名的人,雖然他們的名字不為我們所知,但卻將自己的生命和勞動奉獻給了對知識的捍衛(wèi)和學習。我想到了今天仍然在當?shù)爻鞘袑W校、農村小型圖書館、經(jīng)受困難時期考驗的獨立書店里的人們,他們繼承了許多人對相信文學、文化和知識價值的古老遺產。對我來說,這些人是這本書的真正的主人公。
03 我們是由時間和記憶交織而成的生命,夢想未來需牢記過去
界面文化:你在書中談了很多關于女性、女性作家、女性詩人的問題。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這一主題的?在寫作過程中是否有令你自己感到驚訝的發(fā)現(xiàn)和認識?
伊蓮內·巴列霍:我沒想到自己會發(fā)現(xiàn),與官方歷史講述的情況不同的是,婦女在古典時代發(fā)揮了巨大的智力作用,而這個時代本來是對女性創(chuàng)作充滿敵意的。我從資料、文本和考古學中尋找女性作家、哲學家、科學家和教師的短暫痕跡?!稌厥贰肥且徊砍錆M了風險、旅行和發(fā)明的知識史,其中女性并非是一個腳注或章節(jié)末尾的題記,而恰恰是冒險的主角,勇敢的女英雄——當然,和許多男性一起——捍衛(wèi)了書籍不被毀滅和遺忘。恩赫杜安娜(Enheduanna)—一位阿卡德女祭司,據(jù)我們所知,她是第一個在文學作品上簽名的人,以及阿斯帕西婭(Aspasia)、希帕蒂亞(Hypatia)、清少納言、安娜·阿赫瑪托娃、凱倫·布里克森(Karen Blixen)或肯塔基州馬背上的女圖書管理員的故事都向我們表明,在人類歷史上,編寫故事的婦女拒絕保持沉默。即使只有歌曲、詩句和思想的碎片從她們那里流傳到我們這里,我也要試圖恢復她們的記憶和故事,恢復其中一些先驅的名字。
界面文化:近年來,中國讀者非常關注女性寫作,以及歷史上的女性是如何被抑止寫作的。也有部分女性作家不愿意把自己看作女性作家,認為這類標簽會使文學變得狹隘。你怎么看待這種不同的觀點?
伊蓮內·巴列霍:我認為女性寫的文學是沒有任何其他標簽的文學,與男性寫的文學一樣普遍。另一方面,幾個世紀以來,許多婦女被壓制,被歸入匿名的陰影。在這本書中,我重申了女教師、圖書管理員、哲學家和演說家的知識分子角色,她們經(jīng)常被排擠。對于今天的女性創(chuàng)作者來說,拯救我們的譜系是非常重要的。我對文學典籍的研究表明,女性寫的作品要堅持下去,形成一個傳統(tǒng)是很困難的。因此,我們要象征性地訪問偉大先輩和先驅的墳墓,在她們的作品幸存下來的時候進行閱讀,了解她們,讓她們活著,創(chuàng)造一種連續(xù)性,以防止今天的女作家陷入明天的遺忘之中。
界面文化:很多時候你是在通過與古代世界的關系來分析當前的現(xiàn)實,在你看來,有沒有什么古代故事適合新冠疫情的當下?或者說有沒有什么故事讓你在現(xiàn)在的氛圍中有新的感受?
伊蓮內·巴列霍:“我們生來就是為了合作,”皇帝和哲學家馬庫斯·奧勒留寫道。這種情況向我們表明,我們不是島嶼,而是一個偉大大陸的一部分。如果有可能談及方法的話,我想提到像“友好”這樣看似簡單的東西——我指的不僅僅是善良,而是這個詞的希臘原文意義,即能夠理解他人的痛苦。
界面文化:你認為應該如何在現(xiàn)實關懷和尊重歷史中保持良性的張力?舉個例子來說,修昔底德陷阱這樣的術語在中美之間已經(jīng)被濫用,也帶來了很多相互之間的敵意。在你看來,以史為鑒的時候我們應該注意什么問題?
伊蓮內·巴列霍:我們是由時間和記憶交織而成的生命,因此,夢想未來的最佳方式是牢記過去。如果我們重新審視我們的先輩,就會從他們的決定、疑慮和反思中獲得知識,使我們有機會避免重蹈覆轍。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強調,我們不能陷入遺忘,但也不能陷入渴望過去輝煌的虛假懷舊。我們需要了解過去的復雜性、色彩和令人不舒服的真相,而不是把過去當做一個從未存在過的理想化的完美時代。為了回顧過去,恢復遺留給我們的最好的東西,并從那里建立一個充滿希望的明天,誠實是至關重要的。
界面文化:書中你談到鮑勃·迪倫獲諾貝爾文學獎引發(fā)的巨大爭議,在你看來,這其實是授予了頒給了口述文學。你在書中也引用過露易絲·格麗克。在格麗克2020年獲諾獎的時候,她的中文譯者柳向陽認為,諾獎回歸到這位借古希臘神話來寫自己的作家,是“向偉大傳統(tǒng)回歸,回到純文學,回到詩歌。我覺得(諾獎)老在外面(關注)那些太通俗的東西,應該回來了”,也有人認為村上春樹等作家寫的東西太過通俗是不會獲獎的。你怎么看待這樣的說法?
伊蓮內·巴列霍:經(jīng)典之作是由于讀者的喜愛而幸存下來的書,我不認為文學與流行有競爭關系。塞萬提斯、歌德、大仲馬或狄更斯的書,在他們的時代是非常受歡迎的。當然,鮑勃·迪倫獲得的諾貝爾文學獎在某種程度上是對古代文學、口述文學時代的致敬,當時作品是由古典史詩吟誦家和口頭史詩詩人宣讀的,幾乎總是有音樂伴奏。
作為謙虛而熱情的讀者,我喜歡諾貝爾獎幫助我發(fā)現(xiàn)了非同尋常的杰出作家,如果沒有這種殊榮,他們的作品就不會被翻譯成其他語言。在這個意義上,我絕對同意柳向陽的意見。
顯然,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前,莫言已經(jīng)是一個著名的作家,西方的許多人已經(jīng)很喜歡他的文學作品,在張藝謀對《紅高粱》的精彩和難忘的改編后,這種欣賞也有所增加。然而,諾貝爾文學獎使他的作品接觸到更多的觀眾和更多的國家和文化。我很欣賞最著名的獎項愿意承擔風險,為大眾探索和發(fā)現(xiàn)隱藏的寶石,而作家也因為他們的支持而能夠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