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潘文捷
編輯 | 黃月
兒童節(jié)早就過去了,搶購可達鴨的成年人還沒有收手??蛇_鴨是肯德基套餐中的寶可夢聯(lián)名玩具,本來是套餐的贈品,卻一躍成為當下最熱門的話題之一。它呆萌的表情、魔性的舞蹈吸引了不少消費者,造成“一鴨難求”的局面。更有趣的是,很多追趕潮流的購買者并不是孩子,而是大人,不少人調(diào)侃道,可達鴨玩具“對小孩子來說太幼稚,對成年人卻剛剛好”。
《寶可夢》別名“寵物小精靈”、“口袋妖怪”等,動畫片發(fā)行于1997年,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長??蛇_鴨最初在日語中被稱為“Koduck”,任天堂在為西方觀眾翻譯游戲時,為神奇寶貝物種賦予了與各自外觀或特征有關的名字,因此,可達鴨被重新命名為“Psyduck”,由psyche和duck兩個詞組成??蛇_鴨有著既像鴨嘴獸又像鴨子的外貌,頭上頂著三根黑色呆毛,四肢短壯,早在它成為流行玩具之前,就已經(jīng)借由動畫片和表情包風靡全球了。它從來沒有皮卡丘這么出名,卻也一向惹人喜愛。
奧地利動物行為學者康勞德·勞倫茲(Konrad Lorenz)提出過,幼小動物和小嬰兒有相似的特點,包括胖嘟嘟的臉蛋、圓滾滾的眼睛、柔和的線條,可以激發(fā)出人類內(nèi)心深處某種非常原始的情感和照顧欲望,讓人變得友好溫柔、心情愉悅,研究者稱這種現(xiàn)象為“可愛回應”(Cute Response)。“人類對于幼童產(chǎn)生這種憐愛的本能反應其實是進化的結果,而我們在養(yǎng)寵物的過程中無疑將這種反應轉(zhuǎn)移到了動物身上,僅僅因為它們具有和人類幼童相似的特征,”勞倫茲認為。
可愛的迷你玩具讓成年人得以回望遠去的童年,如今,觀看寶可夢成長的一代人已經(jīng)長大,具有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通過購買寶可夢形象的衍生品,收獲了些許與兒時愉悅感的聯(lián)結。
除了可達鴨的形象之外,音樂中亦有懷舊元素。上一個大規(guī)模流行的跳舞玩偶還是蜜雪冰城的“雪王唱歌公仔”,唱著洗腦的“你愛我,我愛你,蜜雪冰城甜蜜蜜”,跳起魔性的舞蹈。可達鴨的舞蹈音樂使用了方波的Lead音色,這種電子樂的聲音廣泛運用于八九十年代的8bit卡帶游戲機音樂,往往和《超級馬里奧》《經(jīng)典90坦克大戰(zhàn)》等游戲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有特色的音樂比起如今的電子樂來說雖層次上稍顯單薄,但懷舊之感卻更濃了幾分。
可達鴨的流行,僅僅只是一次集體懷舊,或是成年人扮可愛的集體性“彼得潘綜合征”嗎?之所以能夠風靡社交網(wǎng)絡,人們圍繞可達鴨進行的二次創(chuàng)作也是重要推動力。粉絲們從原本的設定出發(fā),創(chuàng)作出了各種各樣的新穎玩法。其中一種熱門展示方法是在它舞動的雙手上貼上字條,使其跟隨音樂聲揮舞紙條,表達心聲。這和《銀魂》中的伊麗莎白如出一轍。伊麗莎白也是一只白鴨子,總是表情呆滯,從來不說話,而是用白板(標語牌)進行交流,這一設定也給《銀魂》增添了很多戲劇效果和吐槽空間。
在可達鴨舉起的字牌上,我們也不難窺見這個時代的集體情緒和心理。肯德基可達鴨流行的時間踩在了上海疫情防控形勢向好與恢復的節(jié)點上,我們可以看到網(wǎng)絡上很多動畫和表情包都與此有關——例如巨型可達鴨矗立在體育場、五角場環(huán)島立交等上海標志性建筑物之上,手里舉著“恭喜大上海,六一浪起來”等相關字樣的牌子起舞,宣告著終于可以自由出行的喜悅之情。在網(wǎng)友們發(fā)布的可達鴨視頻中,它手里的牌子寫上書“排隊做核酸”、“排隊領物資”等等字樣,都反映出了新冠時代的某種日常。
在Bilibili上一條《領導我不想加班可達鴨宣言~拉橫幅拒絕加班~改需求加錢》視頻里,兩只可達鴨伴隨著音樂先后舉起“拒絕加班”的字樣,反映了一些年輕人對加班一直以來敢怒不敢言的不滿與怨念。在這里,可達鴨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玩具,也不禁令人想起歷史上工人高舉牌子為自己爭取權利的勞工運動。“拒絕加班”的政治訴求被打工者以戲謔、玩笑和委婉的方式進行表達出來,可達鴨和社交網(wǎng)絡成為媒介。這樣一個簡單的視頻竟有兩百多萬次點擊,也可見成年人的苦澀心情有多么廣泛的共鳴。類似的,在另一個不到一分鐘的視頻里,可達鴨舉著“不想上班”的便利貼,也獲得了三十多萬點擊。從拒絕職場加班的訴求到家庭內(nèi)部平等分工的訴求,《可達鴨算是被媳婦玩明白了》點擊量高達五百多萬,出鏡女生模仿可達鴨跳舞,手上舉著的標語牌是“快去洗碗”。
這些標語與可達鴨呆萌蠢萌的表情之間仿佛有某種奇怪的張力,這也是這類視頻的趣味來源之一。雖然對總是要加班的工作不滿,雖然受夠了改需求也不加錢的甲方,雖然也許對做家務不積極的丈夫早有怨言,但是用可達鴨舉旗的方式去進行表達,把不滿和抵抗的情緒和態(tài)度進行“萌”化處理,似乎又把本來嚴肅沉重的反對聲音消解為了一句玩笑、一個舞蹈道具、一次逗樂實驗。
在娛樂化的形象中,人們可能會淡忘原本的初衷。在《萌:當代視覺文化中的柔性政治》一文中,華東師范大學傳播學院副教授吳明以一個句子為例——“雖然希特勒是個殺人惡魔,但他的小胡子看上去好萌啊!”——在這里,“可愛”和“萌”這樣的話語通過轉(zhuǎn)移關注點而回避了真正重要的問題。
搜狐文化一篇題為《“萌”文化溯源》的文章指出,“東亞各國都深受儒文化影響。儒家的審美觀是溫柔敦厚,‘微而婉’、’怨而不怒’,不贊成激烈和直露,不主張抗爭和對立。而溫和無害的治愈系‘萌’文化,恰恰契合了儒文化圈的審美癖好。”這也意味著當人們只滿足于視覺層面的、外表溫和無害的“萌”,許多復雜的矛盾和真正的問題反而遭到懸置,那些需要嚴肅對待的事情被輕輕推到了旁邊。就像吳明看到的那樣,對萌這樣的外表的狂熱迷戀可能會“加速對本質(zhì)與價值的冷漠和放逐”,所以他稱之為“柔性暴力”。
其實,即便沒有袒露心聲的二次創(chuàng)作,可達鴨的本身的設定已經(jīng)足夠引人焦慮了。它總是以雙手捂著頭的形象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因為經(jīng)常被頭痛困擾,它通常只是原地站著,想要平息頭痛。當頭痛得太厲害時,它的腦細胞會被喚醒,然后施展出特殊的力量。但是可達鴨總是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使用過這種力量,因此它看起來總是很困惑。
可達鴨基本上無法與那些擁有更高攻擊和防御數(shù)據(jù)的寶可夢相提并論,它卻是寶可夢制作人增田順一最喜歡的寶可夢,有一段時間還印在他的名片上。連《大偵探皮卡丘》的編劇丹·埃爾南德斯(Dan Hernandez)和本吉·薩米特(Benji Samit)最喜歡的寶可夢也是可達鴨。本吉·薩米特甚至說,從制作這部電影的第一天起,他們向制片人提出的第一個建議就是把可達鴨加入其中,盡管《名偵探皮卡丘》游戲里并不存在可達鴨這個角色,“只是因為他是我們的最愛,而且一直是我們的最愛。”埃爾南德斯談到自己最愛可達鴨的原因時說:“因為我是一個神經(jīng)質(zhì)的作家,壓力越來越大,然后就會爆發(fā)。出于這個原因,我一直對可達鴨感覺很親近。”
為什么可達鴨對小孩子太幼稚,對成年人剛剛好?或許就是因為成年人生命中有許許多多令人頭痛的事情吧!
參考資料:
“萌”文化溯源https://cul.sohu.com/s2014/meng/
WHYPSYDUCK—YES,PSYDUCK—WASTHEKEYPOKéMONINDETECTIVEPIKACHU
https://www.syfy.com/syfy-wire/pokemon-detective-pikachu-psyduck-pokemon-jobs
吳明:《萌: 當代視覺文化中的柔性政治》
戴海波、楊惠:《政治宣傳中“萌化傳播”的問題及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