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游戲茶館 余準
5月12日，任天堂第一方新作《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發(fā)售。
作為史上最佳游戲之一的續(xù)作，《王國之淚》不負眾望，IGN、GameSpot等知名媒體均給出滿分的同時，MC均分也來到了96。
塞爾達系列的偉大不是一蹴而就，它有過嘗試、有過轉(zhuǎn)型、有過平庸也有過低谷，37年來一代一代在內(nèi)容上的完善使得它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而作為這個久負盛名IP代表的塞爾達公主，她的形象又經(jīng)歷過怎樣的發(fā)展與嘗試？
01 從工具人到真正的主角，塞爾達形象變化背后所代表的意義
“《塞爾達傳說》系列的表現(xiàn)手法絕無定式”。
這句話出自系列《三十周年藝術(shù)設定集》最后幾面的美術(shù)人員采訪，一如塞爾達系列玩法的不斷創(chuàng)新，公主的形象也經(jīng)歷了多次變革，但如果只是機械地盤點各個版本的人設圖，本文未免顯得有些流水賬。
不過，只要仔細回味各代塞爾達的游戲內(nèi)容，則不難發(fā)現(xiàn)：任天堂對公主在視覺表現(xiàn)上的改變，絕不僅僅只是為了提高玩家們的觀感，同時也代表著公主在作品中定位的變化、職能的改變與增加、人物個性的豐滿與立體化。
早期塞爾達公主的形象，既不突出、也不獨特，在《海拉魯?shù)幕孟耄喝麪栠_傳說》（初代）和《林克的冒險》（二代）中，玩家們甚至難以區(qū)分她與馬里奧系列的桃子公主有何區(qū)別，而她在游戲中的定位，也基本上等同于桃子公主在馬里奧系列中的定位：當時的任天堂單純地把這兩個角色定位為玩家們啟動自己冒險的最終目標（驅(qū)動力）和通關之后的獎勵——玩家們歷經(jīng)重重冒險，終于見到了公主，很高興、很開心，但也僅此而已。
（早期的塞爾達人設圖）
而且，在上文的采訪中，工作人員們甚至提到：當時的公主人設圖都不是任天堂自己畫的，而是出自某位“外包人員”，可見當時的任天堂并沒有把塞爾達的形象當回事。
不過，即便如此，早期形象中“藍色的眼睛”“額頭的紅寶石”和“固定寶石的發(fā)箍”“脖子上的紅色珠子串項鏈”都成為了后面數(shù)十年不變的公主形象標配，在《御天之劍》（2011）之前，只有少數(shù)“貓眼塞爾達”形象打破了這一定式。
而1991年《眾神的三角力量》則初步把塞爾達公主的形象固定了下來，在沿襲上述四個特點的同時，把發(fā)色確定為金色，新增了類似精靈（游戲中為海利亞人）的尖耳朵，而服飾色調(diào)也定格為紅色為主、輔以藍色和白色，并且往后數(shù)十年，塞爾達公主的衣服上幾乎都存在“三角力量”的紋飾。
這一系列的改變，終于將塞爾達完全與桃子公主區(qū)別開來，代表著任天堂開始將她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來塑造，而《眾神的三角力量》中所確定的形象，也成為往后幾十年塞爾達公主的主要形象，系列主機正作中，直到《御天之劍》才做出改變。
同樣，在《眾神的三角力量》中，塞爾達的預言能力得到了展現(xiàn)，因此她在作品中的定位從玩家“驅(qū)動力”“通關獎勵”之外，還新增了身為“引導者”的角色，但總體而言，充其量仍然只能算是臺詞多了點的工具人。
但從下一步作品《時之笛》開始，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
故事的參與者和情節(jié)的推動者
《時之笛》中塞爾達的形象相比前作并沒有太多改變，幼年時期多了一頂帽子，衣服上的“三角之力”紋飾之下多了海拉魯王家的紋章圖樣，其余沒多大改變。
但從此作開始，塞爾達在系列作品劇情中的存在感就大幅增強，她不再僅僅是作為推動玩家冒險的驅(qū)動力而存在，同時也是與玩家進行交往、多次推動故事情節(jié)、甚至在戰(zhàn)斗中成為玩家的隊友，并若有若無與地玩家產(chǎn)生情感上的聯(lián)系，并且這樣的聯(lián)系在往后的塞爾達作品中會逐步增強。
在《時之笛》中，公主不僅扮演著驅(qū)動玩家行動的“被拯救者”的角色，同時也不時充當著林克的陪伴者，為玩家孤獨的旅途帶來慰藉，就情節(jié)而言，她不再被動地被拯救，而成為了封印最終BOSS不可或缺的人物之一，這再一次強化了塞爾達的存在感。
而這樣的存在感，在接下來的幾部主機正作中會逐漸加強。
在《風之杖》（2002）中，她真實身份本身就是推進情節(jié)進行的謎；在《黃昏公主》（2006）中，塞爾達公主在某個節(jié)點的選擇極大幅度地改變了故事的走向和其他主要人物性格的發(fā)展；在《御天之劍》（2011）中，一切主要、次要人物的行為都圍繞她的位置與安危來進行，而她自身也在玩家看不到的地方不斷行動著。這一切使得她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工具人，而是獨立于游戲性之外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
不過，如果僅是如此，可能“塞爾達”這個符號仍然無法像今日這般在玩家群體中深入人心。
從朋友到老婆，塞爾達如何逐步抓住林克們的心？
“Link”是一個絕佳的主角名稱，在《眾神的三角力量》（“A Link to the past”）中，這個詞語既代表著主角名字，同時也帶代表著主角是“光與暗”世界的鏈接，對整個系列而言，這個名字也意味著玩家通過主角與游戲世界的連接，此外，更是玩家們的情感與作為女主角的塞爾達之間的連接。
大概從《眾神的三角力量》開始，塞爾達與林克之間就維持著若有若無的“朋友之上，戀人未滿”的關系，而這樣的關系在歷代續(xù)作中不斷增強。
在《時之笛》中的二人更多的是戰(zhàn)友關系，而到了幾年后發(fā)售的《風之杖》，則有了更多嬉戲打鬧的戲碼，而當林克即將孤身去面對危險時，塞爾達表現(xiàn)得十分擔心，這在原作中只是比較微不足道的橋段，但對于二人關系的塑造過程而言卻是重要的一步，塞爾達不光是任天堂傳遞“你的女主角有危險，快去幫她”的信號，而從此開始進化成了“在你的冒險旅途中一直有人心系于你”的玩家情感的寄托。
也是從《風之杖》開始，“貓眼林克與塞爾達”的形象在系列中開始被廣泛運用，而擁有此形象的塞爾達的性格往往一改傳統(tǒng)塞爾達的端莊，變得十分活潑、有趣，與林克之間的關系也往往更加親密，這一形象的二人親密度在《大地汽笛》（2009）達到最高：
在這部作品中，作為公主的塞爾達被反派奪去了肉身，這也成為她的靈魂與林克一起冒險的契機，作為系列罕見的兩人共同冒險的作品，《大地汽笛》毫不吝嗇對二人親密關系的塑造，如牽手、擁抱等互動層出不窮，雖然作品沒有明示二人的關系，但玩家能很直觀地感受到二人之間的戀愛氛圍。
不過，與此同時，傳統(tǒng)形象的塞爾達與林克之間的關系卻沒有太大的進展，《黃昏公主》中的塞爾達雖然在情節(jié)上起了巨大的作用，但在人物關系上與米多娜相比更像是個女路人。
但《御天之劍》把塞爾達與林克（玩家）之間的親密關系推向了系列最高峰。
這部作品在時間線上回歸系列最初，此時的海拉魯尚沒有形成，人類生活在遙遠的空中，塞爾達也不是王家的公主，而是類似“校長的女兒”一樣的存在，得益于身份的變更，設計者們在她身上有了更多發(fā)揮的空間：她不再穿著沿用二十多年的公主服飾，額頭也也不再有標志性的紅色寶石，穿著整體顯得樸素，給人的感覺也更加親近。
（圖片來自B站UP“專注翻車魚”視頻）
她與林克在村中共同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游戲的開始兩人的關系幾乎就是“通關”了的狀態(tài)，玩家也不是如同系列傳統(tǒng)一般在危機中醒來，在面對挑戰(zhàn)之前，林克需要做的是：找塞爾達、和塞爾達參加活動、活動后共同行動（約會）……而當林克被其他小孩找碴的時候，她又會擺出“大姐頭”的架勢來為林克撐腰。
而當塞爾達被擄走后林克的表現(xiàn)，則更體現(xiàn)出任天堂塑造二人關系的高明之處：林克不像其他二次元男主一樣怒發(fā)沖冠、自亂陣腳，他行事思路清晰、有條不紊、方向明確，面對挑戰(zhàn)也毫不退縮。
《天空之劍》中的林克，如郭靖一般溫雅敦厚甚至顯得有點笨，面對塞爾達時的表情溫柔與寵溺中帶著一份憨厚，而為了拯救塞爾達拿起大師劍后表情則顯得堅毅與果決，面對部分怪物與BOSS時甚至顯得十分兇狠，玩家能透過屏幕感受到他的焦躁（或者說是自己的焦躁），這是屬于戀人受到傷害時另一方獨有的不安與憤怒。
故事的最后，他與塞爾達留在大地守護封印，成為后世歷代塞爾達的先祖，自此，塞爾達終于在“身份”與“情感”兩個維度，都從女路人進化成為了林克（玩家）們的老婆。
小結(jié)
塞爾達系列三十余年發(fā)展的歷史，也是塞爾達公主本身從一個抽象的符號、沒有靈魂的獎杯式的目標，進化成一個活生生的公主、與玩家有著極大情感聯(lián)系的戀人的過程。
就角色職能而言，她從純粹驅(qū)動主角行動的目標點，成為了推動作品情節(jié)進行的核心、聯(lián)系玩家對IP情感的重要紐帶和精神寄托。
這些進化，在之后降臨的《曠野之息》（2017）中得到了完美的展現(xiàn)。
02 系列人物塑造之大成：《曠野之息》塞爾達
文學史談人物塑造，每每講到狄更斯，總要說起他特征化的手法：刻意突出一個外形上的特征、一個語言上的習慣，使之變成一個人物的象征。拿中國文學來做一個不太相襯的比較：塞爾達眼睛上方的粗眉毛，就像阿Q頭上的疤，它不一定能讓你感受到美，但會讓你記住這個人物。
對游戲的制作者而言，塞爾達的眉毛也是最令他們頭疼的事情，在2017年的訪談中開發(fā)者表示：直到最后，他們都在調(diào)整她的眉毛。而從《曠野之息》設定集《大師之書》中，也可以得知塞爾達的形象有過多個版本的更迭：
有的注重突出一國王女的威嚴：
有的又讓她表現(xiàn)得像個冒險者：
有的則突出她作為“巫女”的身份：
有的又讓她失去身為王女的威嚴而顯得親近：
這些版本的塞爾達，眉毛有粗有細，而最終還是敲定了我們所熟知的藍衣粗眉形象：
這個形象的塞爾達在“公主”“學者”和“少女”三個維度之間保持了微妙的平衡，長長的金發(fā)符合東方人印象中對古時西方公主的想象，而“麻花辮”元素的加入又使它不失少女的純真與可愛，藍色英杰服強調(diào)者她作為英杰統(tǒng)領者的地位，腰帶上的席卡石板又暗示著其作為研究古代文明的學者的身份——在劇情中，她也曾使用這個石板為自己正在研究的生物對象拍照。
而不僅僅是外形，任天堂在《曠野之息》中對塞爾達的內(nèi)在進行了完全的重塑。
“圓形人物”在系列中的首次誕生
在之前的塞爾達系列游戲中，任天堂對塞爾達的塑造維度相對單一，《時之笛》《黃昏公主》中就重點強調(diào)作為一國公主的擔當、《御天之劍》則將她的少女感突出得淋漓盡致，而在《曠野之息》中，則像外形一樣從多個方面對她進行塑造。
作為海拉魯王國的公主，她六歲喪母，但由于蓋農(nóng)復活的預言，她從七歲就開始覺醒力量的修煉，長時間將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水中，隨著年齡的增長但能力卻遲遲不見覺醒，外界的壓力也與日俱增，大臣們甚至暗地里議論她是“無能的公主”，“無情最是帝王家”，流言蜚語傳到海拉魯王的耳中，嚴厲的父親將此事歸咎于她熱愛的研究，并下令禁止。
在這樣的高壓環(huán)境中，她仍然承擔起了集結(jié)四英杰的重任，并很好地完成了任務。但唯獨林克成為了她的心魔。
長年以來，外人嘲諷、斥責塞爾達，而她自己也因遲遲無法覺醒能力而自卑，因此當她看到接觸了傳聞中的“天才劍士”、十幾歲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林克時，心中強烈的自卑與隨之而來的嫉妒使她表現(xiàn)得對林克十分厭惡，而她與林克感情線發(fā)展，也是《曠野之息》情節(jié)數(shù)年來備受稱贊的一段。
起初，她對林克關閉了自己的心門，但林克這個“木頭人”對此不以為然，他堅守自己的職責，數(shù)次救塞爾達于危難之中，少女因此對他改觀。在與林克的交流中，她發(fā)現(xiàn)對方肩上也承擔著極重的擔子：少年成名，身為周圍人的榜樣，他不得不嚴于律己、謹言慎行甚至沉默寡言，即使是大雨天，他仍然不敢懈怠劍術(shù)的鍛煉，塞爾達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使得她真正愿意對林克展現(xiàn)出真正的自己。
隨之而來的災難更加完善了塞爾達的性格：蓋農(nóng)重現(xiàn)，海拉魯王國毀于一夜，海利亞人最后一支軍隊在東北方的阿卡萊覆滅，林克帶著塞爾達逃亡東南自己的家鄉(xiāng)哈特諾，逃亡途中林克力竭倒下，她先是吩咐?？ㄗ鍖⒘挚藥У綇吞K神廟，然后獨自北上，長途跋涉去到迷霧森林，為林克歸還大師劍，最后又向西南，以自己的自由為代價將加農(nóng)封印。
塞爾達在林克倒下之后所做出的冷靜判斷與之前她在林克懷中的失聲痛哭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在“百年之前”的最后一段旅途中，身為王室公主的她，以自己為代價防止了人類的徹底覆滅；身為戀人的她，拯救了林克的性命，至此，兩人完成了彼此的互相救贖，任天堂也完成了對塞爾達公主形象的重塑。
或許正是因為《曠野之息》中塞爾達公主的形象如此豐滿，與林克之間情感的聯(lián)系如此強烈，才使得玩家們在打敗最終BOSS蓋農(nóng)，救出公主時，所獲得的成就感無比的強烈，盡管蓋農(nóng)戰(zhàn)斗難度一般，但玩家們卻對打敗他感到十分滿足。
結(jié)尾
回顧系列37年，塞爾達真正做到了從工具人到真·女主的蛻變，在今日發(fā)售的《王國之淚》中，她與林克在哈特諾村同居已久，并為村中孩子們開設了學校。在家中的日記里，她表現(xiàn)出了對林克的依賴，而在木匠師傅為她做的密室中，記載了更多她對于林克的看法，房間角落的某個箱子里，藏著她特意留下來的林克的發(fā)帶。
相比《曠野之息》，短發(fā)塞爾達的形象更加靠近東方人的審美，學者氣質(zhì)更加強烈的同時，仍留有一絲少女（120歲左右）的稚嫩，但僅僅是開場動畫的幾分鐘，又在此之上讓人感受到不同于王女的矜持，反而像是同居數(shù)年，身為林克妻子的端莊……
而隨著玩家們陸陸續(xù)續(xù)推進游戲的進程，將有越來越多的人終于領會PV中的游戲LOGO和那一段悲愴的二胡《塞爾達的搖籃曲》。
他們會在終于理解“林克，來找到我吧”的含義之后恍然大悟：
這一次，她不是在求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