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期主持人 | 林子人
整理 | 實習記者 李雨桐
前幾日我讀到一篇題為《多少年輕人,在給蘋果手表做“牛馬”?》的報道,文章的開頭是這么寫的:
“蘋果手表最初被設計出來,是為了幫助人們擺脫手機的控制,通過運動等方式獲得身心放松。但如今,它成了不少年輕人‘折磨’自己的‘新型刑具’。
很多人調侃自己說,一旦戴上了智能手表,就像‘上了套的驢’,不干出點成績來不肯停下;又像主動戴上‘電子鐐銬’的‘運動囚徒’,不把卡路里消耗的數(shù)字刷到新高,就不能‘出獄’?!?/span>
報道中提及,蘋果手表有一個運動閉環(huán)功能——手表將監(jiān)測佩戴者當日活動消耗卡路里、鍛煉時間和站立時間,每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健身需求設定屬于自己的目標,完成目標,三個圓環(huán)才能合上——讓許多用戶患上了“合環(huán)強迫癥”。
這篇報道吸引了我的注意,其實是因為我在這個月初剛剛開始使用蘋果手表,目前正處于與這只電子表的“蜜月期”。作為一個使用蘋果手表還不滿一個月的新用戶,我發(fā)現(xiàn)蘋果手表確實在改變我的生活習慣上施展了重要的影響力;但我也發(fā)現(xiàn),蘋果手表在進一步將社交網絡填入我的生活縫隙,爭奪我的注意力。
01 蘋果手表的悖論:健康監(jiān)測的好幫手還是另一種手機的延伸?
林子人:這塊手表很快改變了我佩戴手表的習慣。以前雖然我每天都會戴手表,但只會在出門的時候戴,一回到家立刻摘掉。但是自從有了蘋果手表以后,為了盡可能精確地收集我的身體數(shù)據,除了晚上洗澡的時候,我連睡覺的時候都會戴手表,因為這樣它能夠監(jiān)測我的睡眠質量。手表的震動是非常有效的鬧鐘,不需要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在我的手腕上震動一下,就立刻把我喚醒。
蘋果手表收集的身體數(shù)據也的確對我產生了比較正面的影響。我會比以前更加努力地按時睡覺,盡量保證8小時的睡眠目標。這個月我也基本做到了隔天蹬一次動感單車,看到三個圓環(huán)合上的特效確實挺有激勵效果的。當然,我現(xiàn)在給自己設定的運動目標還比較基礎,但對我而言,先培養(yǎng)出定期運動的習慣是最重要的。整體而言,我對蘋果手表的使用體驗還是挺正面的。
尹清露:我是在日本讀書的時候買的蘋果手表。當時覺得最好用的就是睡眠的監(jiān)測APP,因為它不僅可以監(jiān)測睡眠的時長,還可以監(jiān)測睡眠的深淺,就是到底有效休息了多長時間,如果睡眠質量不好的話,整個指標可能是紅色的,睡得好就是綠色的,非常直觀。我那段時間在寫論文,作息不好,又非常焦慮,這個監(jiān)測睡眠的功能還是挺有用的。我當時很喜歡在手機上擺弄一些項目管理或者to do list相關的軟件,那個手表正好有類似的功能。你今天做的事情它會實時列在屏幕上面,非常簡潔。
我后來放棄使用蘋果手表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它要每天都要充電。但它不像手機那么剛需,有時候我就會忘記充電。其次,我逐漸發(fā)現(xiàn)那些之前我覺得能堅持下來的習慣,比如睡眠監(jiān)測、項目管理,實際上我也沒有堅持下去。到最后,它最實用的功能就變成了在有人給我發(fā)微信的時候通過震動來提醒我,我可以隨手抬起來看是誰給我發(fā)了微信。于我而言,蘋果手表就變成了手機的一個過渡產品。
潘文捷:很多需要從體育課上了解的知識我其實是從手表上學到的,比如說關于睡眠結構,包括快速眼動期還有非快速眼動期,非快速眼動期包括深睡眠和淺睡眠這兩種不同的睡眠狀態(tài)。我還從手表中學到,人在進行深呼吸的時候,呼的時間是吸的兩倍。
我的手表是一個華為基礎版,不是很貴。目前為止它讓我感到最有用的一個功能是通過藍牙跟手機聯(lián)動。有一次我出去玩的時候把手機丟了,通過這個功能,我很快就找到了手機。另一個我覺得很有用的是計步功能。我現(xiàn)在很喜歡戴著它走路,因為每次計到一萬步的時候它會給我放一個煙花的特效,讓我很有成就感。
但這個手表也會帶來一種“try to relax”的悖論。比如說我戴著它的時候,我就會想它要給我計算睡眠時間了,然后我就會暗示自己要努力睡著,但越努力越睡不著。咱們聊天室一般要聊一個小時,但它半小時就會提醒一次久坐,可我又沒有辦法站起來跟大家聊天,就感覺有點無奈。
董子琪:我買蘋果手表還蠻早的,大概是在2016年。我買它的動機也不是監(jiān)測健康什么的,只是想看起來更酷炫。那個時候很流行開著特斯拉帶著蘋果手表的科技新貴形象,我還親眼看到過這么一個人,心里很羨慕他,想著我也要戴一塊蘋果手表。那時候雖然很窮,但分期付款也可以付得起,然后就買了。我連結婚的時候都戴著蘋果手表,雖然手表跟婚紗完全不匹配,但我覺得可以顯示出我是一個現(xiàn)代科技新貴,跟其他新娘不一樣。我很喜歡的一個功能就是它可以通過微信去滴別人,這個好像是其他客戶端沒有的。我用這個功能騷擾了很多朋友,只是想讓他們知道我有蘋果手表。
不過后來我就把手表忘了,徹底地丟在家里某個角落。我覺得蘋果手表的消費性質還挺明顯的。當我想要去修它的時候,蘋果店員會直接說你還不如再新買一個,因為修它的價格很高,也不確定能不能修好。我覺得人在某個階段會對這東西特別感興趣,但過了這個階段可能就會把潮流丟掉。
02 人機合一的“賽博格”:“蘋果生態(tài)”的誘惑與成癮
林子人:總的來說子琪是一個挺厲害的消費者,在使用了那么多蘋果設備之后還能脫離這個系統(tǒng)是很不容易的。有一個詞叫“蘋果生態(tài)”,它指的是蘋果公司開發(fā)的從各種硬件、軟件到服務這一系列的產品和技術的集合。不同蘋果設備通過各種技術和服務實現(xiàn)了這個生態(tài)的連接,讓用戶能夠在設備之間無縫體驗。一旦成為了蘋果的用戶,這個生態(tài)系統(tǒng)就會很自然地吸引你去購買新的產品,讓你生活中一個新的部分融入到這個系統(tǒng)當中。從消費者的角度來說,我覺得這是人們愿意購買和使用蘋果手表的一個很重要的前提。
在開頭提到的那一篇報道里,接受采訪的大多都是蘋果產品的重度用戶,他們對于追求可視化的運動成就呈現(xiàn)出一種非常癡迷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在外人看來甚至是難以理解的。比如一位采訪對象提到,朋友們一起去唱K,突然所有人的手表都提醒他們站立時間到,然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大家怎么看待蘋果公司推出這個手表產品的初衷和它如今呈現(xiàn)出來的效果?這種合環(huán)強迫癥背后的成癮機制是怎么形成的?
雖然我使用蘋果手表的時間沒有特別長,但根據我的觀察,我覺得它使用了一種游戲化的設計。除了合環(huán),當你達成了一定的運動目標,它還會給你頒發(fā)徽章,來激發(fā)你的動力。游戲化的策略其實在很多產品設計里都有體現(xiàn),只不過我覺得蘋果公司格外擅長運用這一點。
徐魯青:我沒有用過蘋果手表,但我覺得蘋果系統(tǒng)就是會給人一種比較強的成癮機制。我之前用的是安卓手機,換成蘋果之后我就覺得好像離不開這個系統(tǒng),很難再換回安卓了。蘋果手機真的太簡單了,簡單到根本沒有那么多文件處理的煩惱。安卓有一個類似文件收藏夾的功能,就是你上傳一個文件到手機上,你大概知道這個文件在哪里,你也可以把它點開,看是不是要刪除或者傳送給別人,類似于一個手機的后臺。但在蘋果找不到這樣一個后臺,一切都被非常簡單和明顯地推到用戶面前,也沒有那么多文件處理的煩惱,所以后來我完全不想用回安卓手機了。
我之前在澎湃思想市場上看到一篇文章,講的是蘋果系統(tǒng)的一種“閉源獨裁性”:它會故意屏蔽掉用戶在使用手機時背后那些繁瑣的程序,連用戶們自己都搞不清楚設備里有什么文件以及它們的位置,這種屏蔽在給用戶帶來很好的使用體驗的同時,也會讓人比較少去思考背后的運轉和操作邏輯。
林子人:我這兩天在讀法國學者賽德里克·迪朗的《技術封建主義》,“數(shù)字統(tǒng)治”的章節(jié)提出,用戶彼此之間的互補吸引現(xiàn)在體現(xiàn)在少數(shù)具有強大吸引力的霸權信息技術設備上。我覺得像蘋果系列產品其實就是一種霸權信息設備。
為什么說它是霸權?因為它構成了一種非常有效的數(shù)字基礎設施,這些數(shù)字基礎設施架構是圍繞著三個關鍵要素來組織:第一是具有低可變性的中央組件,第二是具有高可變性互補組件,第三是中央組件和互補組件之間的模塊管理接口。這種架構模式在確?;A穩(wěn)健性的同時,還能夠實現(xiàn)非常好的拓展性。
用戶們可以在不同的模塊之間自由地穿越,但他們的一切行為,他們使用這些設備的方式,其實全部都是依托于一個統(tǒng)一平臺之上,所以很大程度上來說,用戶是這些數(shù)據基礎設施(比如說蘋果生態(tài))的“俘虜”。隨著使用這些設備的時間越來越長,在這些設備上逐漸沉淀出了一組讓用戶與眾不同的元素,包括用戶的熟人網絡、用戶的瀏覽習慣、用戶的搜索歷史、用戶的興趣、用戶的密碼,甚至是用戶的一些私人信息。因為永不斷線,我們的人機融合也在越來越緊密。
這本書里面有一句話,我覺得寫得特別有意思,
“為了讓我們擺脫認知活動中最機械的事情,算法為我們每個角色提供了對我們共同優(yōu)勢的直接和持續(xù)的支持。隨著這些干預持續(xù)增加,我們的生活與云端的聯(lián)系就變得更加緊密?!?/span>
放到蘋果手表這個案例里面,它所謂的“讓我們擺脫認知活動中最機械的事情”,就可能是我們想要更加了解自己的身體,想要計算我們的睡眠時間,它幫我們解決了這個事情。但這些東西反過來也是對我們生活的一種干預,而且你一旦形成了這個習慣,就會發(fā)現(xiàn)很難擺脫。你會需要每天都定時佩戴它,才能持續(xù)不斷地生成相關數(shù)據。我覺得如果要討論蘋果手表以及其他蘋果產品成癮原理的話,這個是很重要的。
尹清露:子人和魯青提到的蘋果霸權系統(tǒng)讓我想到了技術哲學家吉爾伯特·西蒙東,他的《論技術物的存在模式》剛剛被引進國內。他認為技術應該是敞開的,或者應該存在一些“不確定性邊緣”。大家可能都認為東京地鐵是一個運轉良好的系統(tǒng),但其實里面存在非常多不穩(wěn)定的因素。比如說東京地鐵準點的背后就是有很多力在共同作用的,當人流量或者其他因素發(fā)生變化時,這個準點時間可能會稍微有一些改變。這可能正好跟蘋果系統(tǒng)所帶來的東西是恰恰相反的,它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盡力減少不穩(wěn)定性,讓用戶意識不到技術的存在。
我覺得蘋果手表設計的初衷跟現(xiàn)在所達到的效果可能是一致的,最開始宣傳的就是它很輕巧,沒有束縛。我之前讀過一篇關于運動APP的文章,說這種終端裝置講究的是與身體的親和,這種粘著跟滲透一方面是空間上的,一方面是時間上的??臻g上指的是裝置粘附在你的身體上,非常自然沒有任何的異物感。時間上指的是可以為日常健身以及所有生活時間提供“24小時”全天候的記錄和監(jiān)測。
如果用“賽博格”來描述的話,我會覺得手機可能已經是算是一種“賽博格”,但它只是沒有粘附在身體上,所以蘋果手表應該是最有代表性的一種人機合一的“賽博格”。我發(fā)現(xiàn)很多科技博主也非常注重如何讓技術融入生活,蘋果手表的很多功能讓我可以不用手機,一抬手就可以處理很多技術上或者是網上的事情。似乎手表變成了人的另外一個器官,我覺得這一點也許是可怕的。
03 算法和數(shù)據背后:看不見的隱私和自主性
林子人:當消費者全心全意沉浸在這種生態(tài)系統(tǒng)當中,主動去交付和自己有關的各種數(shù)據的時候,其實越來越多的學者看到了其中的危險?!都夹g封建主義》援引了學者肖珊娜·祖博夫的文章,她提出了“監(jiān)視資本主義”的概念,這個詞的意思就是這些科技公司創(chuàng)造出一個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的目標就是通過預測和修改人類的行為來創(chuàng)造收入和控制市場。
在祖博夫看來,“監(jiān)視資本主義”的公司正在建立一個“大他者”的基礎設施,從人類的社會經驗當中汲取無限的資源,包括我們的瀏覽數(shù)據,消費行為,運動數(shù)據等。當它收集到足夠多的相關數(shù)據時,就會構成一個大數(shù)據。這些公司就可以利用大數(shù)據制定各種各樣的策略來影響用戶的行動。
按照祖博夫的說法,這些公司對各種資源進行了重新安排,然后以行為指令的形式返還給我們,從而在根本上削弱了我們的自主性。蘋果這家公司也完全可以通過你的運動數(shù)據來做一些推薦或是一些其他的方式來影響你的行為。從公司的角度來講,這些都是潛在的盈利機會,其實也是我們作為科技產品的消費者應該意識到的一個問題。
董子琪:我比較害怕的是,這些數(shù)據收集似乎帶有一種強制性,我沒有主動要求,卻不得不面對它們。一次我和一個科技公司團隊開會,有一個team leader突然就站起來了,他說是他的蘋果手表提醒他要站起來。我忍不住問他,為什么要你的手表提醒你???我發(fā)現(xiàn)好像很多人都很享受、很珍視被一個器械所關愛、所重視的感覺,所以他會覺得監(jiān)視這件事情的負面意義小很多。
這個道理可以套用到另外一個事件,現(xiàn)在手表的應用場景之一是小天才電話手表,這個手表是大人給小朋友戴的,小朋友之間可以通過這個手表互相加好友,他們會用電話手表呼叫對方,形成一個新的社交圈,所以更多家長們會更傾向于去買這個手表。
這個手表最顯著的功能就是它可以為家長提供孩子心情狀況的評估,比如說幾點到幾點他是微笑、平常還是生氣。通過數(shù)據統(tǒng)計,家長可以看到孩子一天的心情是如何的,這也是一種監(jiān)視。昨天我坐地鐵,旁邊的媽媽突然打電話給她的小孩,說我看到你幾分鐘都沒有動了,做題怎么做這么長時間?這說明這個媽媽一直在監(jiān)視她的孩子,但這樣的監(jiān)視是有必要的嗎?孩子會想要自己的心情每時每刻都被家長關注到嗎?
林子人:我很懷疑,這些手表類產品真的能夠測量出一個人的心情變化嗎?其實蘋果手表也是有這個功能的。比如說它會提醒你,你現(xiàn)在壓力值爆表了。如果各位使用的是蘋果手機,打開那個健康APP,里面有一個功能是讓你描述今天的心情怎么樣。它會給你很多選項,讓你選擇出今天心情狀態(tài)的原因,之后你就可以管理或者說是記錄這一個月的心理狀態(tài)。不過通過這種數(shù)據的收集和可視化的呈現(xiàn)方式,是不是反而讓我們不相信自己最真實的內在感受了?
徐魯青:我覺得這種預設好像就是說焦慮是一個不健康的狀態(tài),你要注意一下,不要那么焦慮。但是實際上,這個沒法注意,就算我注意了,我還是很焦慮。
04 鐘表的隱喻:身體如機械,健康靠個人
林子人:我覺得電子表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產品,這意味著我們不僅可以使用“手表”來查看時間,也可以用它來查看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這里面有一種很強的隱喻性。
我在高中的時候讀過一本書叫《歐洲夢》,這本書讓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們生活中很多習以為常的事情和觀念其實都是被發(fā)明出來的,而且是不斷演化的。書中有一個章節(jié)講述了激發(fā)人類歷史重大轉折的常常是時間和空間概念的轉變,其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就是關于西方人對時間的認識是怎么變化的。書中提到了“時間的世俗化”這個概念:在中世紀的晚期和現(xiàn)代早期,教會和新出現(xiàn)的商人組織之間爆發(fā)了一場關于時間的意義和本質的激烈斗爭。教會認為時間是審慎的,而商人則認為時間是自己的,用來獲利的。
現(xiàn)在我們知道,后者這種時間觀取得了全面的勝利。15世紀晚期,巨大的鐘樓就成為歐洲城市的常見景觀,通常矗立在市政廣場中心。最早的時鐘是沒有指針的,只會在整點敲鐘;到了16世紀,時鐘開始每隔15分鐘報時;發(fā)展到后來,時鐘開始擁有了指針,到了17世紀中期發(fā)明了鐘擺;再后來出現(xiàn)了分針,到了18世紀初出現(xiàn)了秒針。計時工具變得越來越精確,越來越小巧,越來越便攜可帶,直到出現(xiàn)了手表。
我們用手表看時間是為了讓我們的行動和社會要求——比如說職場的要求——保持一致,這是一種協(xié)調個人和他人之間關系的機制??磿r間可以說是一種“向外觀看”的行為,而用手表來看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好像就變成了一種只和自我有關的“向內觀看”的行為,因為我們希望看到的是我們的身體內部運作是如何去回應時間的,電子表其實統(tǒng)合了向外觀看和向內觀看,把對自己身體的重視拔高到了和通過一定行為對他人、對外界產生影響一樣高的權重。我覺得這里面有一種哲學性,非常值得分析和思考。
徐魯青:子人剛剛說的這個,讓我想到之前有一次聊天室也討論了時間變遷的話題。在最開始人類是通過自然來測量時間的,比如像太陽的運動、星辰或者潮汐。機械鐘表發(fā)明之后,時間的測量才有了固定的標準。最開始對于日晷來說,一天不是24個小時,可能是25個小時或者23個小時,因為不同季節(jié)里一天的長度是不一樣的。但是當時間用機械鐘表來測量運算的時候,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鐘就被固定好了。機械怎么走,人就怎么走。當衡量主體產生了變化的時候,人對于什么是重要的感知也產生了很大變化。
以前對于身體是什么樣,更多是依托我們的切身感受。比如像我今天好像胃疼,好像睡得不夠,更多說的是我自己感覺我的身體是什么樣?,F(xiàn)在把這種感覺寄托在電子手表上,或者是電子手表的數(shù)字上,類似我今天心率是什么樣,我今天睡了多少個小時,我的睡眠程度是深還是淺?我覺得對于身體評估標準的轉換會很大程度上改變我們對于身體的理解。我之前嘗試去過健身房,健身教練給我用量表測了很多數(shù)據,告訴我我的身體有哪些問題,當時我覺得我的身體就像機械一樣,被拆分成一個一個組件。
我失眠的時候就會跟著做冥想,感覺還挺有效果的。冥想是一種特別重呼吸的運動方式,我也會把我的感受投注在平時身體的呼吸上,對我來說,一呼一吸好像就變成了時間測量的方式。在那之后,我會把注意力從機械的時間開始慢慢轉向呼吸的時間,比如說我做一個平板支撐的時候,往下往上,就感覺時間度量上發(fā)生了變化,好像不再受機械時間度量的束縛了。
尹清露:關于性情外化,我想到一個例子。最近韓國女團New Jeans的一首歌的MV有跟蘋果的合作,所以MV里面要出現(xiàn)一些蘋果的產品。MV女主角對一個男生心動了,她舉起手,能看到蘋果手表上顯示出一個大大紅心。在MV里,大家都打扮得很漂亮,所以那個手表也用了一個很漂亮的表帶,后來很多人就為了買那個同款的表帶去買了蘋果手表。
潘文捷:用了這種手表之后,好像健康就只是自己的責任,每時每刻都要監(jiān)視我自己,但其實健康并不完全是個人的問題。2005年,公共衛(wèi)生醫(yī)師邁克爾·馬爾莫研究全球范圍內過早死亡因素,談到健康狀況的社會決定因素包括社會梯度壓力、早年的貧困、社會排斥、工作、失業(yè)、社會保障、成癮、食物和交通。
其實,貧困與社會階層跟疾病發(fā)生的聯(lián)系是非常大的?!恫』笺U摚簽槭裁础斑^度醫(yī)療”不利于你的健康?》一書談到,有很多人現(xiàn)在很注重預防疾病,經常做各種篩查來找出自己得病的早期征兆。這些人占用了大量的醫(yī)療資源,而且做預篩的人大部分是社會地位更高的低風險人群。那些不覺得自己需要看病、不關注自己健康的人反而健康威脅更大。我就在想,我們這些用蘋果手表來關注自己健康的人,跟那些更加需要健康關注的人是同一批人嗎?他們可能其實更需要這個手表來關注自己的健康,但他們完全不知道有這樣的途徑,或者完全沒有想過怎樣去監(jiān)測,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董子琪:但給山區(qū)兒童發(fā)手表這樣的行為好像也不太對吧?
潘文捷:發(fā)手表感覺還是在一個自己關注自己健康的階段,就好像把手表變成一個秘書,提醒你每天自己要喝水,每天自己要注重你的睡眠時間,但其實有很多東西是公共衛(wèi)生需要提供的。
林子人:如果說蘋果手表的使用代表了一種文化現(xiàn)象的話,我覺得它體現(xiàn)出來的一種非常當下的社會心態(tài)就是”每個人是自己健康的第一責任人“——你需要每天、每時、每刻監(jiān)測自己的身體數(shù)據,去盡全面地、客觀地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并且做出相應的回應。我覺得這些是這類運動手表產品給人們的潛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