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么做才能躲開兇暴的鱷魚?依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之見,逃離時要呈Z字形跑動,因為鱷魚的身形顯然不便于拐彎。這是她在新近推出的散文集《緊迫問題》(Burning Questions)中的一篇文章里傳達的一點人生智慧。 確切地講,標題所謂的“緊迫問題”與鱷魚的關系不大,它關注的更多是“我們已經面臨了一個多世紀的問題:迫在眉睫的氣候變遷、財富不平等以及危機重重的民主”??傊且恍┳顬閲谰膯栴}。話雖如此,鱷魚還是代表著一種貫穿始終的感受力:搞笑、冷幽默和本能性的自嘲,它們使作品既不會嘩眾取寵,也不至于太過一本正經。
小說家的散文集近年來已成為了一種新奇體裁。扎迪·史密斯和薩爾曼·魯西迪就會定期推出散文集來為自己造勢,但實際上我們并沒有理由去期待小說作家具備評論事實的資格。一些作家證明了自己是與時俱進且才思敏捷的現實觀察者,另一些令人倍感失望的作家則是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神經過敏且不乏虛榮心。阿特伍德的文章幸運地避開了這些毛病,但確實又有一絲出版商炒作的成分,他們巴不得把成名作家的各種雞零狗碎都拿來做文章——一會兒是主題發(fā)言,一會兒又來客座演講。即便如此,阿特伍德還是在禮貌地感謝各家東道主邀請自己在“卡爾頓新聞與傳播學院”、“查爾斯·索利歐環(huán)保晚宴”與“林業(yè)部百年紀念”等場合發(fā)言時插科打諢了一把。她在諸如此類的盛大場合上表現得既親切又詼諧幽默。
這是阿特伍德自1960年以來的第三部散文集,時間跨度從2004年一直到2021年。它總結了新千年至今的諸多艱難困苦,稱得上是一本公允的指南。阿特伍德寫到了世貿雙塔遇襲、奧巴馬時代、金融危機、特朗普時代、反性騷擾運動和新冠大流行等一系列事件的后果。書中對2019年的布克雙胞胎(2019年布克獎同時頒給了阿特伍德與埃瓦里斯托)只字未提,但也有其它一些個人感想,如《使女的故事》的電視劇改編版以及丈夫格雷姆·吉布森(Graeme Gibson)的去世。在這些問題上,阿特伍德顯得落落大方、光明磊落,這也完全符合讀者對她的預期。
其中最有趣的幾篇散文是談論其他作家的,如海洋生物作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環(huán)??破兆x物《寂靜的春天》的作者蕾切爾·卡森,阿特伍德對她敬重有加。加拿大的女性也在阿特伍德的散文中得到了尤其溫柔的關切——在一篇關于露西·莫德·蒙哥馬利(LM Montgomery)的文章中,阿特伍德敏銳地把讀者的注意力引向了《綠山墻的安妮》里性格剛強但卻被忽視的收養(yǎng)者瑪麗拉,而非調皮搗蛋、一頭紅發(fā)的主角安妮;她2008年關于愛麗絲·門羅的文章堪稱有關這位加拿大諾貝爾獎得主的最佳讀物。她還解釋稱,門羅不是契訶夫,而是塞尚:“你畫一個蘋果,反復地畫一個蘋果,直到這個自己實際上很熟悉的物件變得陌生、明亮而神秘。但它仍然只是一個蘋果。”確實如此。
但阿特伍德也并不總會按照這個劇本行事。當世界作家協(xié)會(PEN International)邀請她討論“作為政治行動者的作家”這一話題時,她以“因為我不認為作家就必然是政治行動者”為由推辭掉了。固守這一主張將會“破壞像我這樣的作家與你這位‘神秘讀者’自身之間的紐帶”。不過,面對毀滅性的氣候災難,我們究竟應如何來書寫文學作品,仍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八囆g這種東西并不和我們截然分離,儼然可供任意取用或拋棄……你也許可以這么說,我們和藝術是血肉相連的。”這不是答案,但它呼吁我們要不斷搜尋那些刻畫我們絕望處境的故事。
如今距離她的首部散文集出版已有60年,阿特伍德似乎也有了交班的打算?!拔页蔀榱舜砣宋铮╥con),”她說,“(并且)一旦你成了代表人物,你實際上也就死了,你不得不端坐在公園里一動不動,變成青銅雕像,任由鴿子與他人在你的肩上小憩以及在你的頭上排泄。”這段評語有一種阿特伍德式的、不留情面的犀利感,但也有把接力棒交給“后千禧一代”的意味,她明白這群人很快就會占據各種要職?!暗杆麄兡苊髦堑剡\用自己手里的權力,以及盡早這樣做,”她寫道。與此同時,阿特伍德仍保有著她的坦率、真誠與良師益友之姿。
(翻譯:林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