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燃 唐亞華
編輯|沐風
近年來，父母代替孩子相親的事情已經(jīng)引發(fā)了不少吐槽，而父母陪孩子面試找工作也正成為初入職場人群身上的一道獨特風景。
有不少HR吐槽，“遇到應屆生帶著父母面試，父母巴拉巴拉講不停，本人卻沒說多少”，甚至有的求職者的簡歷是父母幫投的，通知面試的電話也是父母接聽的，還有人提到，“簽訂勞動合同時家長戴著老花鏡把每一條條款研讀完，小孩才能填寫，父母在旁邊指導”……
前不久，社交平臺上的一個熱門話題“父母有必要陪孩子面試嗎”引發(fā)爭論。有人說，“站在家長角度，即使幫不到什么忙，只是看著自己孩子獨自面對人生的關卡，就覺得心里踏實”、“剛進入社會，父母的陪同會給孩子一種力量，用滿滿的愛意告訴他們，無論如何父母都在你身后?！钡嗑W(wǎng)友跳出來說，“真的沒有必要，總是要獨自面對的”、“陪面試會讓孩子‘社死’的”、“拉低面試官對孩子的第一印象，適得其反”。
在現(xiàn)實生活中，父母陪著孩子面試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父母極其強勢而孩子不夠獨立，無奈之下同意了父母陪同；另一種是初入職場的年輕人經(jīng)驗不足，不敢獨自面對陌生環(huán)境，希望父母陪同。
但不管是何種情形，絕大多數(shù)HR和企業(yè)主管都對這樣的做法極度不贊同，甚至反感。多位從業(yè)者表示遇到這種求職者，他們會直接拒絕。至于原因，他們傾向于認為需要父母陪的求職者獨立性、主動性差，有“巨嬰”、“媽寶”屬性，很可能勝任不了工作，以及出現(xiàn)糾紛時，父母還可能找上門鬧事。
家長的這種行為看似替孩子把關，給孩子壯膽，實則幫了倒忙。面試是每個人走入職場的第一步，也是每個成年人要獨立面對的第一課，父母要適時放手。
“遇到父母陪著來面試的，直接Pass”
某創(chuàng)業(yè)公司CEO楊博幾年前擔任公司業(yè)務主管時，經(jīng)常去參加招聘會，現(xiàn)場以應屆畢業(yè)生為主。他注意到，有大約三分之一的求職者是由父母或親戚朋友陪同前來。
當時有一個看起來挺陽光的男孩，由父母陪著朝楊博走來。他本以為這個男孩會主動詢問細節(jié)，結果是男孩的母親問了楊博三個問題：“這份工作是不是在本地？”“我們家孩子是XX專業(yè)的，跟你的崗位是不是匹配？”“工資多少？”孩子全程沒說話。
楊博注意到，這個男孩在通過搖頭、點頭傳達自己的想法?！拔耶敃r的判斷是，這個孩子即使招進來，他工作的主動性是不夠的?！弊詈髼畈]有錄用這位求職者。
幾年過去了，這個場景楊博現(xiàn)在都印象深刻。這是因為，作為招聘者，遇到這樣的情況心里會有很大落差。他當時設想的是即使父母陪著過來找工作，也應該是求職者過來直接對話。“我們招聘者都希望在短時間內(nèi)大致了解求職者，面試就是要看他的表達能力，看我提出的問題他能不能get到核心意思并給出準確的反饋，而且很多父母對孩子專業(yè)的理解不一定清楚，父母的出現(xiàn)拉長了應聘者和招聘者之間的距離，跟求職者的父母交流，在我來看是畸形交流?！?/p>
楊博也遇到過面試時家長在面試間外等候的求職者，他曾經(jīng)旁敲側擊問：“父母為什么要陪著來？”對方回答：“第一次找工作，父母還是不放心?！彼@樣問是想側面告訴求職者，這個時候父母應該適當放手。
資深HR欣雨也遇到過這樣的面試者，當時面試的是新媒體實習生，來面試的女孩當時還是在校生，帶著媽媽一起來的。去門口接人的時候，欣雨提醒，家長不可以進來，請在前臺座位上等待。同時說了一句：“面試最好不要帶家長哦?！彼龐寢屨f：“想看下公司是否正規(guī)?！?/p>
面試之后，欣雨很快就決定Pass掉這個女孩了，原因和她帶著媽媽來有一定的關系?！耙驗樗龐寢尶雌饋矸浅妱荩⒈憩F(xiàn)得很局促和尷尬，我擔心招進來以后有點小事媽媽就來鬧事。如果真的出了啥問題，我們HR還要背鍋。”
欣雨的原則是，帶著父母來面試的求職者，基本上都不會考慮。在她的認知里，這類求職者要不是自己沒有獨立能力，要不就是父母太強勢，這樣的人大概率也不太能適應高壓的職場生活。
此外，經(jīng)常也有HR吐槽不少父母到處給孩子投簡歷或者找熟人找工作。這背后，可能藏著不少父母和孩子在職業(yè)規(guī)劃上的分歧。
某傳媒公司業(yè)務主管葉子曾收到一位朋友推薦過來的求職者的簡歷。據(jù)推薦人描述，求職者是他朋友的孩子，拜托他幫忙找工作，推薦人一再做擔保稱求職者父母很優(yōu)秀，人品都非常好，孩子很有奮斗精神。
等面試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求職者自己并不想出來工作，打算自己做自媒體，同時接一下兼職工作，給自己一年的時間去做嘗試，但是父母強烈要求他出來找一份穩(wěn)定工作，并幫他四處求人推薦了這份工作。
對于這類型做法，招聘者一般也很反感，認為幫孩子找工作有可能提供的信息不準確，最后浪費雙方的時間，用人單位還覺得不被尊重。
除了父母陪同，也有人是男/女朋友陪同面試，這樣的做法在面試官眼里也是減分項。
翻看社交平臺關于這類話題的分享，絕大多數(shù)人的反饋是，“這種一概不錄取”“表面微笑，背地里叉掉，將來還能帶父母來工作嗎？”“直接Pass吧，招聘的是能夠承擔工作的成年人，不是沒‘斷奶’的小孩?！?/p>
確實，站在企業(yè)招聘的角度，如果一個求職者連面試甚至是回答問題都需要父母陪同，那這個人在職場上的表現(xiàn)也就可想而知了。
讓父母陪著面試，咋想的？
23歲的小蕊，多年來被父母的強勢深深困擾。
2017年，小蕊大一暑假時，爸媽想讓她出去打工體驗一下，小蕊覺得沒什么價值，但爸媽看到別人家孩子都在假期兼職，堅持讓她也去，并且打聽到了當?shù)匾龃黉N活動的超市，聯(lián)系好了讓小蕊去面試。
本來打算自己去面試，但媽媽覺得小蕊沒有工作經(jīng)歷，非常不放心，一定要一起去。面試當天一大早，小蕊自己騎自行車前往面試地點，媽媽騎電動車跟在后面，到了地方小蕊想讓媽媽在外面等，但媽媽表現(xiàn)得非常強硬，一定要進去?！拔夷菚r候年齡也小，說不出來什么強硬的拒絕的話，就讓她跟我一塊進去了。”她向深燃回憶。
進去之后小蕊還沒開口，媽媽就沖上去跟老板說話，看得出來老板也有點意見，問“你們兩個是都要面試做這個工作嗎？”不一會兒，其他面試者陸續(xù)也都來了，“在一堆同齡人中，只有我?guī)Я藡寢寔?，讓我瞬間有一種媽寶的感覺，特別尷尬?！?/p>
由于崗位只是比較簡單的超市促銷兼職，這次面試倒沒影響到小蕊被錄用。到了大四，小蕊開始了學校規(guī)定的正式畢業(yè)實習，學校要求去甲級設計院實習。
小蕊當時非常焦慮，因為身邊沒有在設計院工作的人可以幫她推薦，她只能四處在網(wǎng)站上投簡歷。但著急情緒一表現(xiàn)出來，父母就開始加倍著急。小蕊爸媽四處求親戚，找日常聯(lián)系并不多的老同學幫找實習工作。小蕊覺得沒必要，但也攔不住父母。
后來小蕊通過投簡歷接到了一個設計院的面試邀請，媽媽先是讓小蕊姐姐陪她去，姐姐覺得沒必要，不愿意去，還被父母罵哭了。后來因為面試在市區(qū)，小蕊前一天晚上和媽媽來到了市區(qū)的姨家住，當天晚上，小蕊在熬夜做筆記，媽媽一直在跟前著急。
第二天早上，小蕊打算自己坐地鐵去面試，她那時候已經(jīng)在南京生活了四年，完全可以自己去，但媽媽和姨堅持要跟著她去面試。小蕊拒絕，媽媽表示要出去遛彎，最后還是緊緊跟著小蕊一路去了設計院。最終，小蕊讓她們在設計院門口等候。
“這一次我特別生氣，算是我第一次參加大型公司面試，本來只是有點緊張，我媽堅持跟過去就又讓我生氣，加重了焦慮情緒?！彼f。到畢業(yè)正式工作時，小蕊考了編制，面試的時候父母還是偷偷跟到了面試的學校門外。
小蕊媽媽對自己的擔心就一條：“不會說話，不會來事兒”。也就是所謂的處理人情世故的能力不足。但小蕊覺得，“我知道自己說話不夠好，但是我很坦誠。另外，哪怕是我自己說錯話犯錯了，也比帶著家長去面試要好，沒有必要給我增加這個負擔。”
張琪也經(jīng)歷過類似的情況。也是大學找實習，她爸擔心她被騙，非要跟著一起去面試?！叭チ艘院笪覀冋伊税胩烀嬖嚨臉菍?，正好遇上面試官出來迎接，就看到了我和我爸，她就說天氣冷，一起進來吧?！?/p>
后來面試的時候，對方提問題，張琪的爸也會摻和幾句，回去的路上還在復盤張琪哪些話不該說，哪些話沒說好。沒多久，面試單位就給出了回復：“不合適”。
不少網(wǎng)友分享了自己類似的經(jīng)歷，“我讓我媽在樓下等我，結果上去面試沒多久，我媽就跟上來了，開始跟老板聊，搞得我特別尷尬”“這不就是我爸嗎，我去面試全程是他在說，我真的服”。
除了被動接受父母陪同，也有不少人單純就是依賴父母，獨立能力差。某網(wǎng)友在社交平臺分享：“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也是我媽一起去面試的，就是怕。到現(xiàn)在為止我還不敢一個人去醫(yī)院，要媽媽陪。分手還被前任吐槽是媽寶女，我攤牌了，我就是媽寶女?！?/p>
還有人自稱選擇面試帶爸媽，“只是怕公司是傳銷或‘騙子’公司，而且有些公司地理位置偏僻，覺得不安全?！?/p>
不管是父母強勢要求陪同面試，還是孩子膽怯需要父母支持，這樣的現(xiàn)象在職場上并不少見。
陪孩子面試，只會適得其反
小蕊非常不支持父母跟著去面試，如果家長確實有這方面經(jīng)驗，可以提供一些優(yōu)化簡歷、面試流程等方面的指導，“如果沒有相關經(jīng)驗就別摻和了，反而消耗孩子的精力”，例如，她的父母只是在工廠打過工，沒有面試經(jīng)驗，提供不了有借鑒意義的指導。不過她補充，如果是特別內(nèi)向的人，父母陪同會讓他有安全感，也可以理解。
在招聘端，楊博看來，父母陪著面試是很大的減分項，他會理解為這類人群自理能力或自主性都比較差，父母牽著自己的孩子往前走，由此他甚至擔心求職者后期遇到挫折后抗壓能力也有問題。
教育咨詢公司“云創(chuàng)互動”CEO王光美也做大學生就業(yè)培訓指導，在他看來，父母陪孩子面試是有幾個原因：一方面，很多家庭只有一個孩子，從孩子上學到工作，家長幾乎全部參與，普遍養(yǎng)成了溺愛的習慣，覺得孩子自己做什么都不放心，必須要自己安排；另一方面，很多學生確實沒有獨立生活的習慣和能力，在比較嚴肅的場合就緊張，不知道如何表達，即便大學畢業(yè)了還是學生思維，覺得大人幫忙是應該的。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父母和孩子的做法都存在不妥之處。
“即使是自己家人愿意幫忙找工作、幫忙面試把關，用人單位也還是會很介意這樣的情況，畢竟入職需要為公司解決問題，如果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又怎么能讓用人單位相信有工作能力呢？”王光美對深燃說。
作為企業(yè)負責人，他也接受不了父母陪孩子來面試，不僅感覺尷尬，也很為難。在他看來，除了質(zhì)疑面試者的工作、生活能力，還會有自己的公司不被信任的感覺，“我不會錄用這樣的求職者?！?/p>
中央財經(jīng)大學心理學教授竇東徽解釋，這里存在家長和用人單位的認知錯位。家長聚焦的是孩子的利益，擔心孩子上當或決策失誤，用人單位聚焦的是企業(yè)組織的利益，因此看重員工的能力素質(zhì)，獨立承擔工作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家長過度參與孩子的應聘，首先會讓雇主感覺到自己不被信任和受到懷疑，會讓人感受到來自對方的敵意，自然也會對對方產(chǎn)生負面評價。
第二，雇傭和被雇傭本質(zhì)是一種社會交換，根據(jù)布勞的社會交換理論，社會交換的過程始于社會吸引，即與別人交往的傾向性。一個希望得到雇傭的人，應當表現(xiàn)出交換的意愿，展現(xiàn)自己提供利益的能力，家長過度參與應聘，呈現(xiàn)的是一種“防御傾向”以及對自身利益的關注，這會阻礙社會交換關系的形成。
最后，雇主雇傭員工，是希望其成為內(nèi)群體成員，服從組織的調(diào)配和安排，但是如果雇主感覺員工和自有家庭之間聯(lián)結太緊密，勢必會擔憂外群體人員（即家長）未來會對組織內(nèi)群體事務的過度干預，這是雇主不能接受的。
至于家長擔心的企業(yè)不正規(guī)等問題，在求職中確實存在。王光美提醒，可以在正規(guī)主流的招聘網(wǎng)站投遞簡歷，當孩子在網(wǎng)上投簡歷得到面試邀請之后，家長可以在工商信息的相關網(wǎng)站上多為孩子把把關，可以給孩子一些面試的注意事項和建議提醒，但在實際面試中，不應該陪同。
楊博確實遇到過很多求職者在招聘會或者面試中表現(xiàn)局促，連基本的打招呼都很難，也不知道怎么打開話匣子。他建議學生再主動一點走出去，不要太依靠父母，或者父母可以私下扮演面試官，帶著孩子從敲門進門開始場景演練。同時，現(xiàn)在學校和用人單位中間有很大的斷層，畢業(yè)生很需要就業(yè)輔導，學?？梢栽黾宇愃频膬?nèi)容。
總之，不管父母在面試間外等候還是一起參加面試，父母陪同面試都不是一個受認可的職場表現(xiàn)。這既不利于孩子的自主決策能力和信息甄別能力的培養(yǎng)，也會引發(fā)用人單位的反感，降低求職成功率。
而且，投遞簡歷、面試其實都是工作的一部分，是每一個走上職場的人必須獨立面對的課題。家長可以有合理的建議，但不宜過度參與。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欣雨、小蕊、葉子、張琪為化名。
*深燃（shenrancaij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