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董子琪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有一次在烤肉店想要寫詩，沒有紙，只能用脖子上的紙兜寫，就把店里的紙兜都寫完了，寫出來都是順口溜?！弊蛉?，在龍美術館“壯游與長歌”開幕論壇上，莫言向聽眾如此講述這幾年來四處旅行寫詩的經(jīng)歷。在“壯游與長歌”上，我們能看到莫言自2019年以來創(chuàng)作的各類書法作品。不過，才思泉涌的時刻并不多，“李白做不到，杜甫更做不到，滔滔不絕的奔騰的大江大河的古典狂風也是字斟句酌、下了苦功夫的，”莫言說。

莫言近年來減少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在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除了短篇小說集《晚熟的人》，莫言的新作以劇本居多。2017年發(fā)表于《人民文學》的《錦衣》是戲曲劇本，本月浙江文藝出版社推出的莫言新作《鱷魚》仍是劇本。

從小說獎到劇作家

莫言正在尋求由小說家向劇作家的轉(zhuǎn)向，他回憶說，“在莎士比亞墓前，我當著余華和蘇童的面發(fā)誓，要成為劇作家，與他倆小子區(qū)分開來。他倆對我冷笑、蔑視?！?/p>

寫劇本的沖動深埋于童年。小時候的莫言就對戲曲有強烈興趣，當年在農(nóng)村借不到書，電影一年只能看一兩次，倒是經(jīng)?？脆l(xiāng)村戲班子演出?！奥犞亦l(xiāng)戲長大，家鄉(xiāng)戲的韻律一直在腦子里回響。我在《檀香刑》里也回憶，那時候村里成立宣傳隊，今天要宣傳小麥的優(yōu)良品種就讓我們編順口溜演唱。”全民都在演樣板戲的時候，小孩子也湊熱鬧，《智取威虎山》扮演小土匪，《沙家浜》里演刁小三，都很符合兒童的口味?！耙膊灰瘖y，化妝就鍋底下面抹點灰，怎么出丑逗笑怎么來。”

后來讀到魯迅的《社戲》，莫言很有感觸?！耙粠秃⒆幼诖^上看高高的戲臺、翻跟頭的小武生，聽著悠揚的笛聲。”于是也生出了寫戲曲劇本的念頭，莫言說，“戲曲、格律詩和打油詩沒有不可逾越的障礙，《牡丹亭》《西廂記》有大量唐詩宋詞集來的。所有的韻文都可以融會貫通?！?/p>

《鱷魚》寫膨脹的欲望

在此前復旦的讀書會講座中，莫言提到了寫《鱷魚》的緣由。在與北京人藝合作了話劇《我們的荊軻》之后，他接到人藝老院長的邀請寫另一部劇，但“一直拖拖拉拉”。十年過去，他最終從當年在《檢察日報》工作的經(jīng)驗中找到了合適的題材?！斑@十年里我不是特別稱職的記者，但也采訪過很多檢察官、法官，積累了很多的素材，尤其是逃亡到海外的貪官的素材。”

“那些貪官不懂外語，也怕被盯上，天天在家里看海外頻道，關注奧運會看到中國獲勝，也是激動地又拍掌又流眼淚。當時有人諷刺說，逃亡的貪官也這么愛國，他說，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愛國過?！必澒儆袥]有愛國的資格，這個念頭刺激了莫言創(chuàng)作劇本，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單純地寫反腐敗的故事，而想寫出貪官是怎樣的人。

“他們當年也是工農(nóng)子弟出身，勤奮地讀書，家庭生活非常貧困，通過勤奮努力，一步步提拔到重要的領導崗位上來， 也做了很多的事情，也有為人民服務的滿腔熱忱，對不合理的社會現(xiàn)象官僚主義、腐敗問題剛開始也深惡痛絕，對自己的部下嚴格管理，甚至嚴打偷工減料的包工頭。但后來就滑向了人生的另一面。因為罪刑逃亡海外，封閉在小小的別墅里，生活圈子很小，關心的依然是他那個城市的情況，最掛念的還是大橋安全運行的情況?！?/p>

鱷魚作為象征性的意象得自偶然，他從鄰居小伙子養(yǎng)的寵物身上得到靈感。莫言發(fā)現(xiàn)，南方有很多養(yǎng)鱷魚的池子，就像養(yǎng)豬養(yǎng)雞一樣，養(yǎng)大了做成各種皮制品；鱷魚也有一種特殊的習性，在很小的空間里不會長大，若將環(huán)境放大，就會迅速膨脹。“人的欲望就像一條鱷魚，不對它進行控制，就會快速膨脹，沒有任何限制?！蹦詮娬{(diào)戲劇的當下性與社會效應，戲劇應當與當下產(chǎn)生關聯(lián)，引發(fā)觀眾的思考，否則就不能稱為成功。

他還提到了另一部以動物為主題意象的作品《蛙》，當中也有一大段劇本?！锻堋分v的是計劃生育背景下鄉(xiāng)村婦科醫(yī)生的情況，主角脫胎于莫言的一位姑姑。“她從十六七開始干，到現(xiàn)在八十幾歲了，周圍十幾代的人都是通過她的手接生的。這樣一位有很高威望的婦科醫(yī)生，變成了計劃生育的堅定執(zhí)行者。很多婦女很多家庭對她充滿仇恨。她到了晚年心里也充滿了矛盾，一方面是婦科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另一方面是作為一個基層干部的職務，這之間產(chǎn)生了強烈的沖突?！?/p>